彷彿被人窺盡了,那一腔深埋在桂花樹下十餘年的女兒酒,一經品嚐卻是香氣撲鼻,色濃味醇的心事……
虞幼窈心中一慌,連忙舉起酒杯:“這一杯酒,祝郎君長途越渡關津,歷苦辛,宜自珍,宜自珍重。”
說完,她送酒入愁腸。
殷懷璽定定地看着她一杯盡飲,面上薰染了淡淡的薄媚,酒意薰入眼裡,一朦煙水,他送酒入喉,一縷綿柔甘甜,沁入心間,絲絲入扣的情意,密密匝匝,悱惻又纏綿。
酒香人也微醺,連聲音也啞了:“酒是哪兒來的?”
虞幼窈抿了一下脣兒:“是我出生之後,我娘用了三畝田的糯谷,釀了三罈女兒紅,仔細封裝深埋在窕玉院一棵老桂花樹下,祖母病重之後,才與我提起這事,離京時我將酒挖了出來,一起帶到了泉州。”
與酒一起深埋的,還有對女兒深深地愛。
這份愛隨着這酒在地下深埋越愈久,酒香越醇厚,愛之愈深。
待到女兒出嫁之際,就將酒挖出來,作爲陪嫁的賀禮,恭送到夫家,按照規矩,從壇中舀出的頭三碗酒,要分別呈獻給女兒婆家的公公、親生父親,以及自己的丈夫,寓意祈盼人壽安康,家運昌盛。
這是浙江紹興那邊的習俗。
京裡並沒有這樣的習俗。
娘是知道,她不能陪伴女兒長大,所以將自己對女兒深愛,釀進酒裡,封存在地下,祝願女兒將來,有大好前程,美好的未來。
只是!
這酒沒等到她出嫁,就已經挖出來了,也不好再埋回去。
今兒爲殷懷璽送別,她開了一罈酒。
“酒好,人也好,就是飲酒的時機不好,”殷懷璽輕笑一聲:“剩下的酒留着,等將來時機成熟了再喝,應是別有一番滋味。”
虞幼窈靜靜地看他,沒說話。
這話卻是孟浪了,殷懷璽揉了一下額角:“韶虞琴給我,我再重新給你做一遍養護,想來這一次養護做完,一直到下次見面,也不需要再做養護了。”
虞幼窈不擅古琴養護,韶虞琴平常都是他在幫忙養護。
虞幼窈點頭,小心翼翼地將韶虞琴裝進了琴匣,捧給了殷懷璽。
“明兒上午,我派人把琴送到謝府,”殷懷璽接過,拎起桌上還剩了大半女兒酒的酒罈:“我等你!”
說完,他大步走出了水雲亭。
虞幼窈看着他修長挺拔的背影,心中傷感難捨,卻因爲他一句“我等你”,宛如吃了一口青果。
初吃時,味澀苦。
久嚼後,清香、甘甜,餘味無窮。
配以甘草、糖水漬制,則酸甜可口,鹹淡適中,津香彌心。
回到家中,殷懷璽就去了書房,取了養護古琴需要用到的一應工具,拆弦浸入桐油,可潤弦,降琴“火”,清潔琴面,重新刷補漆面……
一應保養需要十幾道步驟。
每一個步驟都十分繁瑣。
殷懷璽卻不厭其煩,耐地將每一處養護,都做到仔細。
等到一應養護完成後,整張琴煥然一新。
第二日,虞幼窈收到殷三送來的琴時,已經到了隅中。
她坐在水雲亭裡,打開了琴匣,小心翼翼地取了韶虞,又彈了一曲《陽關三疊》。
重新養護過的琴,彈起來聲聲如泣,幽咽如訴。
接下來!
虞幼窈重整了心情,讓殷三查了泉州林家,蜀川嚴家,又交代了任管事,整理了有關香藥生意的一應事宜。
她自己也沒閒着。
認真研讀了外祖母送給她有關經商的書籍,自覺受益匪多,偶遇不懂的地方就先記下,過後一起向外祖母請教。
家裡知道她要學經商,太外祖父、外祖父,以及幾個舅舅、表哥,偶爾得空了,也會指點一二。
往往讓虞幼窈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王氏帶她出去談了兩次生意後,就約了林若如在謝府名下一家仙饗樓見面。
虞幼窈帶了四個護衛,兩個婆子,春曉還有殷十去了訂好的包廂。
殷三擅長打探情報,虞幼窈對林嚴兩家瞭若指掌。
四個護衛訓練有素,自覺挑了門、窗、屋頂薄弱的地方守衛,兩個婆子守在包廂門口,殷十和春曉跟着一起進了包廂。
見林若如已經在包廂等候,虞幼窈微微一愣,轉頭問了春曉:“現在什麼時辰了?”
春曉恭敬回答:“巳時尚差一刻鐘。”
虞幼窈點點頭。
林若如上前向虞幼窈見禮,朗聲道:“我與縣主約了巳時見面,縣主早來了一刻鐘,並未來遲,是若如久聞縣主善德之名,早有結交之意,故而早來了些,以表敬意,希望沒有唐突了縣主。”
她聲音清朗,卻是十分爽脆。
今兒是韶儀縣主做東,約她見面,韶儀縣主是主,她是客,按照主、客禮數,她只需在約定的時間趕來即可。
只不過,這位韶儀縣主出身世族,身份貴重,卻不容怠慢。
尊卑禮數在前,主客禮數還再其次。
林若如早到了小半個時辰等候,一方面是拿不準韶儀縣主的性情,便只能謹慎一些,能不得罪,就儘量不要得罪。
另一方面未尚沒有試探之意,雖然不至於怕了韶儀縣主,可既然有生意要談,摸一摸性情,還是很有必要。
她刻意早來,是要看看韶儀縣主是提前到,還是在約定時間到,還是晚到。
做生意首重誠意。
早到晚到,直接體現了對方的誠意。
若是提前到,就說明韶儀縣主重禮數,也很看重這次會面,沒有端着身份,這場生意可以平等相談。
這是最好的局面。
若在約定的時間到,那麼做爲東道主的韶儀縣主,就有些拿喬了,不過她身份貴重,拿喬也不是什麼大事,可以應對。
韶儀縣主晚到了,就不光端了身份,還拿喬,顯然不是什麼好與相與的人,最好能敬而遠之,合作就免談了。
當然了,韶儀縣主也是十分聰慧,進了包廂,見了她後,就問了時辰。
從表面上看,韶儀縣主彷彿只以爲自己來遲了,擔心失了禮數,怠慢了客人,所以向身邊的下人,確定一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