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懷璽每次提及父親,總是驕傲又得意,口口聲聲嫌棄父親,可眼裡頭,卻充滿了孺慕和崇拜。
在父親的影響下,殷懷璽也成長爲一個鼎天立地的人。
肯爲百姓守疆。
肯爲災民籌謀。
殷懷璽問她:“怎麼了?”
虞幼窈搖搖頭:“就是有點羨慕你,有一個好父親。”
殷懷璽見她眼中似帶了些許傷感,突然道:“也不用羨慕我,等將來……總歸是要改口的,我的,也是你的。”
虞幼窈愕然地瞪大了眼兒,這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頓時面頰緋紅,捧着硃砂蘭一轉身:“我,我先回營帳裡,把硃砂蘭安置一下。”
說完了,也不等殷懷璽回答,就已經踩着小碎步,急步離開,纖細的背影,蔓妙又單薄,頗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殷懷璽有些懊惱,雖然這都是遲早的事,可這樣明目張膽地說出來,也太過唐突了。
婆子們準備了清淡適口的午膳。
殷懷璽陪着虞幼窈用了午膳,兩人在峽谷裡漫步消食。
虞幼窈看着不遠處的飛瀑流泉,碎玉飛花,美得宛如人間仙境。
她擡頭望天,目及所見的,終於不再是囚困她的內院深宅,而是一片天高雲闊,廣闊無垠的天地。
虞幼窈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想想,從前在京裡的日子,還真是宛如隔世。”
殷懷璽問她:“你喜歡現在的日子嗎?”
虞幼窈點頭,轉頭瞧了殷懷璽:“我好像沒和你講過,你沒來虞府之前,我在府中的事,”說到這裡,她話兒一頓,想了想才道:“我五歲那年,陪祖母去寶寧寺上香……”
殷懷璽之前聽虞幼窈提過這事,就是那次,她誤打誤撞救了被歹人挾持的宋明昭,自己卻磕得頭破血流,昏迷了過去。
只是後面的事,她就沒再提過。
但是,這麼大的事,府裡不可能沒有任何反應。
虞幼窈輕聲道:“祖母到處尋不到我,氣急敗壞地大罵了楊氏,還訓了虞兼葭幾句,”說到這兒,她沒再繼續說了,話鋒一轉就道:“回到府裡後,我發了一晚的高燒,祖母擔心我,也守了我一整晚,一直等到我退燒之後,纔回屋裡歇息。”
殷懷璽大約已經猜到了。
楊氏被老夫人痛罵了一頓,肯定會懷恨在心,礙於孝道,她也不敢對老夫人不敬,但拿捏一個喪婦長女,卻是輕而易舉。
虞幼窈臉上帶了一點恍惚,聲音清淡:“醒來之後,丫鬟過來稟報,說大老爺過來看我了,我那時很高興。”
殷懷璽卻心疼得一抽一抽地。
那幾年,虞老夫人臥病在牀,幾乎湯藥不斷,楊氏掌了家,又生了嫡子,和虞宗正感情正濃,正是春風得意之際。
老夫人再疼孫女兒,也是分身乏力。
楊氏除了不敢明目張膽地苛待繼女,在虞宗正跟前挑撥是非,讓本就不喜嫡長女的虞宗正,認爲嫡長女嬌蠻跋扈,出手教訓虞幼窈,也是輕而易舉。
連身爲父親的大老爺都覺得,大小姐嬌蠻跋扈、頑劣不堪,府中的下人見風使舵,虞幼窈的惡名,自然就傳得滿府皆是。
果然!
虞幼窈嘲弄地笑了笑:“虞宗正一點也不在意我磕壞了頭,高燒了一晚,反而氣急敗壞地斥責我。”
提及此事,她腦中便又浮現了當時的情形。
得知“父親”過來了,小幼窈很高興,穿着單衣,就連忙讓下人扶到了外室。
虞宗正一見她就怒聲斥責:“你祖母,憐你母親早亡,這纔將你接到跟前教養,沒成想,竟縱得你嬌蠻跋扈,欺負身體病弱的妹妹,還將病弱的妹妹推倒在地上,導致妹妹受了驚嚇。”
小幼窈額頭上纏着滲了血的白紗布,因爲失血過多,小臉兒白慘慘地,愕然地望着“父親”。
她小嘴兒一癟,眼裡盛滿了淚,閃爍着淚光,卻倔強地強忍着眼淚沒有落下,梗着脖子:“我沒有欺負她,更沒有推她,我煞住腳了,她沒有摔倒,是我自己摔了……”
虞宗正見她死不悔改,勃然大怒:“你還狡辯,是不是你說,你三妹妹裝腔作勢,整天一副病怏怏的模樣,也不知道作給誰瞧?和你娘一樣壞,我討厭你,這話是不是也是你說的?”
小窈兒百口莫辯,張了張口,想說:
明明是虞兼葭的丫鬟以下犯上,對我陰陽怪氣一通指責,我才忍不住懟了幾句,這才和虞兼葭發生了口角。
可緊跟着,虞宗正就怒聲道:“你仗着祖母的寵愛,欺負嫡妹,不敬繼母,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小幼窈兒呆呆地着,虞宗正眼裡,盛滿了對她的怒火,對她頭上的傷視而不見。
虞宗正“啪”地一掌,拍到桌子上:“你看看你,都成了什麼樣子?你祖母疼你一場,可你竟這般不懂事,明知道祖母身體病重,是強撐了精神上了寶寧寺,還到處亂跑,讓祖母擔驚受怕,連病情也加重了。”
對於這件事,小幼窈無力反駁,緩緩低下了頭,豆大的淚水,宛如斷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地滴落在鞋尖尖上。
無聲無息!
她的低頭,在虞宗正眼裡,杳然成了心虛,一時間怒火更盛:“分明是你自己不懂事,到處亂跑,這才磕傷了腦袋,卻把錯處推到繼母和二妹妹身上,累得繼母和妹妹受長輩責罵,你小小年齡便如此惡毒……”
咆哮的聲音,像鑿子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鑿進了小窈兒的耳裡頭。
小幼窈磕傷了腦袋,聽得腦袋疼得直髮暈,紗布上的血,滲得越來越多,她低着頭,額頭、鼻尖都冒出了汗,小身子也有些發顫。
但虞宗正沒有看到,或者是看到了,並沒有在意,又或者是,在虞宗正眼裡,小幼窈痛苦的樣子,反而成了她心虛,害怕的證據。
小幼窈也一直撐到虞宗正罵完了,拂袖離開後,才暈過去。
小幼窈沒有暈多久,就醒過來了。
她到底年幼,被父親罵了一通,心中很難受,也有些不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