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蘇文卿緊張又有些焦急,徐子越爲什麼現在會回來?記憶中的徐子越並不美好,雪地裡的模樣冷血而又殘忍,如今這個未來的權臣也不過十四歲,也不知道是什麼模樣。
這樣的人在少年時是不是已經和他人不大相同。
蘇文卿坐在銅鏡前任由丫鬟給她梳頭,忍不住好奇一會兒往外邊瞅一會兒又看看徐老太太。
徐子越在外邊等了已經有兩刻鐘,徐老太太卻沒有著急見徐子越的意思。蘇文卿幾次想問問,但周圍的丫頭們卻是極其尋常的樣子,剛想出口的話又默默憋了回去。
心裡倏然酸楚的難受,很不是滋味。
體會過被人視如草芥的苦楚,就如同落水的奄奄一息的耗子一般人人皆能罵上一句踩上一腳,罷了還哈哈大笑罵上一句窩囊。徐家人對徐子越不是漠視更似仇視,比當年的自己有過之無不及,或許是感同身受的原因,昨日打壓了王氏的喜悅頓時半點不剩。
她想爲徐子越做些什麼,或許是藉助徐子越做些什麼。
清風堂裡一直很安靜,直到簾子被挑起來蘇文卿急忙轉頭去看,看到進來的人不是徐子越。蘇文卿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在這個徐府是沒有一個人願意爲了區區一個徐子越得罪徐老太太,沒有徐老太太的意思沒有人敢讓徐子玉進來。
一個也沒有。
進來的是大房的大舅母劉氏,以及劉氏的嫡女徐心悅。
蘇文卿眼尖的發現大舅母劉氏在看見自己時滿臉堆了笑眼睛也刷的亮了,看了她好幾眼才畢恭畢敬的和徐老太太見了禮。
徐老太太看見劉氏淡淡笑了笑,大房不是她所出平日裡也沒有太過親近。只不過大媳婦劉氏會說話又不像兒媳婦家世高端架子,平日裡經常帶著兒女來請安,徐老太太心情不錯的笑著讓徐心悅過來,「今兒怎麼過來了?心悅一段時間不見倒是越發出挑了。」
劉氏今兒心情本就好,聽徐老太太誇女兒越發喜笑顏開。
爲什麼過來?她可是聽說昨晚的事兒纔過來。
聽說她那眼高於頂的弟媳昨天在蘇文卿跟前栽了跟頭,本來想給蘇文卿下馬威誰知蘇文卿竟然一狀告到了老太太跟前。人證物證全了老太太半點臉都沒給王氏,當著全家的面兒教訓了不說,就連那個叫雪芮的丫頭也被打了板子。
二十板子,半條命可能打沒了。
那個雪芮丫頭極其可惡,平日穿的比她家閨女還好,比府上的小姐還像小姐,就連她也得叫一聲雪姑娘。呸,什麼雪姑娘,一羣勢利眼叫一聲姑娘還真以爲是小姐了。
賤胚子,活該。
想到這兒再看蘇文卿頓時覺得哪兒都順眼,都說蘇文卿是個膽子小的,只是看昨晚這事誰還敢說她好欺負?好欺負連王氏都著了她的道兒?還有老太太,簡直寵到了骨子裡,長相更是難得的出挑。
都怪府上的丫頭嚼舌根,說文卿似乎對徐子玉動了心思。纔多大的年紀能動什麼心思,昨天聽說連徐子玉也捱了罵,蘇文卿可是半點情面都沒有,再說她那弟媳眼高於頂,怎麼可能看得上蘇文卿?
徐子玉不成,俊兒成啊,俊兒也到了議親的時間,文卿家雖然說是商賈但卻是沾了一個皇字,聽老爺說皇商可是替皇家賺銀子的!聽說徐家當年爲了娶徐靜替老太爺還了幾十萬兩銀子,那可是幾十萬兩,徐家可得多有錢!
劉氏越想越覺得滿意,笑瞇瞇的對徐老太太道,「好些日子沒過來了,前些日子心悅纏著俊兒畫了些花樣送到銀鏡軒打了些首飾,這部昨天剛剛送過來。心悅也用不了幾副,我挑了幾副送過來給姑娘們戴。」招招手讓身後丫鬟上來,滿面春風的拉著蘇文卿道,「文卿過來看看,喜不喜歡。」
匣子打開,是一副白玉的磨的玉簪,繁疊的雪蓮樣式,每一片都打的極薄,晶瑩剔透非常漂亮。蘇文卿詫異,實在是這副首飾不便宜,而且聽大舅母說,居然是徐文俊畫的樣子?
上輩子確實聽說過她有個很會畫畫的表哥,以前沒當回事,如今看來確實不假。
王氏昨天抹了蘇文卿的臉,劉氏今兒就送了首飾過來,這裡邊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徐老太太自是瞧得出劉氏什麼心思,無非是藉機讓王氏沒臉,再者借文卿討她的喜歡。只不過昨天這件事本來就是王氏錯了,再看文卿細細端詳玉簪的樣子,徐老太太慈愛的笑了,看來確實喜歡這副首飾。
劉氏小心的瞧了徐老太太一眼,越發覺得蘇文卿這步棋走的對。
這首飾做工精細蘇文卿確實喜歡,她讓綠袖接了匣子向劉氏道謝,「那文卿便謝過舅母,謝過表哥了。」
「一家人謝什麼?我看著文卿就覺得和親女兒似的喜歡的緊。」劉氏拉著蘇文卿的手眉開眼笑,蘇文卿詫異皺眉不著痕跡的將手抽了回去。
上輩子也未曾和大舅母有過交集,知道大舅母二舅母關係並不好,大舅母不過是給王氏找不痛快,但是這也太親熱了?
而且,蘇文卿向窗子外邊看了眼,徐子越等了已經半個時辰,外祖母一直沒有讓他進來。春蠶打了簾子進來,蘇文卿一瞬間瞥見一個清瘦的身影,簾子迅速的掉下來,又將人隔在了外邊。
蘇文卿不由攥緊了拳頭,鼻子有些發酸。
即使那個人以後如何顯赫如何手段通天,現在也不過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是一個被所有人厭棄的可憐人。
徐老太太順著蘇文卿的視線看去,無奈的嘆了口氣。
文卿這孩子真是和靜兒一模一樣,對人人皆是一副好心腸,只不過讓那庶子等了一個時辰,這孩子從未見過徐子越竟也擔心了。
罷了,徐老太太在蘇文卿手上輕輕拍了拍吩咐春蠶,「行了,讓人進來吧。」
蘇文卿刷的擡起頭,轉頭看見徐老太太慈祥的笑容一時百感交集。
比起徐子越她何嘗有幸,至少她有外祖母真心實意的疼愛。
沉著的腳步聲踏進來,蘇文卿怔然望著這雙做工極爲粗糙的皁靴心口微微一酸,清冷略微沙啞的聲音從發頂不遠處傳來,「子越見過祖母,見過伯母。」
蘇文卿如夢初醒一般擡頭,還未及冠的少年模樣,身量未足卻瘦的可怕,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的瘦的讓人心疼。五官已是那時精緻的模樣只是還有些稚氣,皮膚蒼白瞳色又偏偏比常人淺一些,淡漠的神情沒有少年的活潑,讓人無端想起漫天的初雪。
還是那麼冷。
誰能想到十餘年後一手遮天的權臣少年時候竟然是這等消瘦可憐,蘇文卿想像過徐子越少年時的樣子,或是煢煢孑立的清冷,或是俊秀無雙的孤傲,卻遠不及現在這副低微的樣子來的刺心。
就連蘇文卿也不敢相信,不願接受。
徐家何其殘忍。
蘇文卿轉頭看向徐老太太期待徐老太太可以柔和些,徐老太太卻是淡淡的開口,「起來吧,見過你父親了?」
「見過了。」
不多言,異常沉默,徐老太太問一句答一句,就連一直活絡氣氛的劉氏也不由提心吊膽,生怕徐子越這個態度惹怒徐老太太。
蘇文卿緊張的捏了捏外祖母的手,徐老太太詫異的看了眼外孫女,這麼一分心適才的怒氣驀地去了一大半,「罷了,這次回來可是有什麼事?」
徐子越琉璃色淡漠的眸子微微一動,低低迴答,「秋闈。」
簡短的兩個字,整個屋子的人竟驟然禁聲。
蘇文卿只覺得自己攥緊的手已經緊張的出了汗。
她絕不會記錯,徐子越是在正極二十一年初中解元,兩年後陛下欽點狀元並賜駙馬。按照上輩子的正常發展,徐子越初露鋒芒是在兩年後而絕不是這次!
蘇文卿不由著急,還沒等她說什麼一旁的劉氏已驚訝的叫了起來,「你纔多大就想科舉了?」
笑話,俊兒每日那般勤奮看書,大了這徐子越三歲也只是說去試試,難不成徐子越在外邊混跡幾年還能比的上俊兒?
蘇文卿心中不悅,再看徐老太太蘇文卿心涼的發現徐老太太似乎也是這個想法,果然劉氏說完徐老太太並未生氣只是淡淡道,「你年紀還小不知道科舉的不易,你可知主持科舉的全是連你父親也不敢比肩的大儒,平日裡不過比同學好一些老師多說了幾句就敢說去科舉,這麼些年學問不見長倒不知學了誰的浮躁氣性…」
徐老太太還在說,蘇文卿眼皮直跳生怕徐老太太說出更難聽的話,沒有人比她清楚這人是怎麼殘忍,殘忍到能夠滅了徐家滿門還滿臉笑容!蘇文卿心驚肉跳的去望了徐子越一眼終於沒忍住一把抓住徐老太太的胳膊大聲道,「外祖母,孫女餓了!」
徐老太太的聲音終於被打斷,蘇文卿從未這麼厚著臉皮撒過嬌,尤其還在徐子越眼前臉皮不由有些發白。沒敢看徐子越的臉,也沒有看見一直低著頭終於擡起頭的徐子越眼中飛速滑過的驚訝,抱著徐老太太的手臂搖了搖,「祖母不是專門讓李嬤嬤做了點心嗎?今天早上起來就想吃還沒吃到呢!」
徐老太太當即轉頭一臉疼愛的看她,「有,祖母還讓李嬤嬤熬了燕窩粥,還有你平日裡愛吃的幾樣點心,不夠的話讓廚房再做些。」
李嬤嬤是伺候了徐老太太幾十年的老人,就連徐老爺也得叫一聲嬤嬤,居然也親自給蘇文卿做點心。一直默默站在劉氏身邊的徐心悅止不住的嫉妒,明明只是外孫女,她連李嬤嬤的點心都沒吃過,更不說特意做的。
蘇文卿沒有擡頭也知道大家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尤其那裡還有徐子越的打量,硬著頭皮接過春蠶遞過來的青瓷碗,碗裡上好的燕窩粥透著晶瑩的光澤,蘇文卿一派天真對徐老太太道,「外祖母,不知舅母表哥有沒有用早膳,李嬤嬤做了這麼多大家一起吃吧。」
劉氏徐心悅一喜,徐老太太卻是寵溺對蘇文卿道,「這些都是李嬤嬤給你做的…」
蘇文卿飛快的向徐子越瞟了一眼,徐子越一雙清亮的眼睛看不出什麼表情,沒有黯然也沒有意外,卻是直直看著她。
蘇文卿緊張的迅速轉過頭,嘴脣抿了抿,轉身拉了拉徐老太太的手撒嬌道,「表哥一大早趕回來定是沒有吃東西,李嬤嬤做了這麼多就是再多幾個人也夠吃,再說孫女一個人能吃多少啊。」
蘇文卿鮮少向徐老太太提過什麼,此時說了這麼多隻是爲了留徐子越吃頓飯,徐老太太哪兒會再反對,親手夾了快點心放在蘇文卿盤子寵溺道,「都依你,都過來坐吧,子越也坐吧,有什麼事情用完早膳再說。」
丫鬟們飛快的添了碗筷,徐子越低低應了聲安靜的坐了,徐家是極將規矩的門第,一時除了碗筷碰撞再無其他聲音。
等吃完後徐老太太留了徐子越說話,蘇文卿看得出來徐老太太有些話不想讓她聽見,很識趣的告辭,臨走時又看了徐子越一眼,不料徐子越竟也注視著她。
蘇文卿假做鎮定的對徐子越展顏一笑,沒想到徐子越竟也微微勾起了脣角,一張臉散盡了冰雪琉璃般的眼睛越發好看,蘇文卿驚訝的發現徐子越右眼眼尾竟然有一顆細小的紅痣。
待身邊綠袖喚了聲小姐,蘇文卿這才急忙轉過頭掀起簾子走了出去,「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