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當曉彤醒來的時候,莫懷淵已經出門了。
梳洗打扮好,吃過早餐,曉彤正在思索今天如何度過的時候,小琴帶着王二進來了。對着曉彤行禮,小琴笑着指了指王二,“今早老爺吩咐過,如果今天夫人覺得無聊了,可以讓王二帶您去什麼……楊大人家。”
“……楊?是說的樂姍家嗎?”猛地坐直了身子,曉彤終於來了精神,“快帶我去,好久沒有見到樂姍了,真是太想念她了。”
“原來楊夫人是夫人的閨中密友啊?怪不得老爺這樣吩咐呢。”掩嘴輕笑,如果要形容的話,小琴這應該是有點不屑的笑容吧?
曉彤忍了忍,裝作沒有看見,徑直對王二吩咐,“今天麻煩你了。”
“哪裡的話,夫人儘管吩咐就是了。”恭敬地行禮,王二轉身出去準備僱一頂轎子。
“夫人,奴婢是陪您一起去還是留在府上?”看着王二離開,小琴對着曉彤笑着詢問。
“你留下吧,我一人去就行了。”去見樂姍本來就是想要放鬆自己的心情的,曉彤可不想仍舊把小琴帶在身邊。
“奴婢知道了。”輕輕點頭,然後轉身輕盈地離開,曉彤看着小琴出去,帶上門,然後嘆了口氣,擡手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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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街道還是像昨天那樣熱鬧,將一切煩心事拋諸腦後,曉彤開始心情極好地計劃今天要與樂姍做什麼。
以前,兩人家裡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偶爾相互串串門,也只是稍作片刻就離開。如今,兩人都成了官家的夫人,想必都一樣有很多空閒,可以一起度過了。
可以一起做做刺繡,上街逛一逛,聽相公說笙簫館曲兒不錯,可以一起去聽……想着想着,曉彤覺得擠壓在心頭的陰雲終於漸漸散去,繁華的京城又變得漂亮而親切起來。
轎子吱吱呀呀地穿過大街小巷,最後停在一家宅院門前,宅院大門緊閉,硬生生透出一股陰鬱而拒人於千里的感覺。
心底不由泛起某種不好的預感,曉彤下了轎,走到宅門前,擡手敲了敲。許久,裡面沒有什麼動靜,曉彤猶豫了一下,難道樂姍已經出門了嗎?
再次擡手輕輕叩門,曉彤決定如果這次仍就沒人開就放棄,沒想到,這次裡面傳來了詢問的聲音,“誰啊!”
聲音很耳熟,不是樂姍又是誰?但是曉彤從來沒有聽過樂姍用這樣的口氣說過話,她是在傷心還是生氣?
“是我!你莫姐姐!”心頭不安更甚,曉彤揚聲回答。
“……莫姐姐?!”樂姍驚叫,接着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門從裡面被打開,樂姍憔悴的面容出現在曉彤的眼前,“……莫姐姐,你也到京城來了啊……”
“怎麼了,樂姍?!”難以置信地盯着她發青的眼眶與通紅的眼睛,曉彤連忙走到她身邊,伸手摟住她的肩膀,急切詢問。
“……”輕輕搖搖頭,樂姍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曉彤讓進家門,然後再次將大門緊閉起來。
“樂姍……?”跟着一語不發的樂姍穿過前院走進正屋,曉彤環顧着四周空蕩蕩的房屋,心中不禁悽楚。
雖然不如自己現在住的地方大,但是這間宅院也比以前樂姍住的地方好得多,但是與樂姍以前雞飛狗跳,熱熱鬧鬧的小院子不同,這裡的幾間屋子和院子一點人氣也沒有,死寂地就像是墳墓。
走進正屋,樂姍讓曉彤在椅子上坐下來,然後自己坐在她身邊,勉強對着曉彤一笑,樂姍有點歉意,“抱歉,姐姐,我這裡沒什麼茶水可以招待姐姐的……”
“沒有關係。”搖搖頭,曉彤伸手搭住樂姍冰涼的手,皺起眉,“你……這裡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嗎?”
“……沒有,只是……剛來而已,家裡……什麼東西都沒有置辦好……”輕聲回答,樂姍眼神閃爍。
“說謊!我還不瞭解你嗎?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妹妹你什麼時候跟我這樣見外了?還是已經不把我當姐姐看待了?!”曉彤沉下臉色,疾言厲色地說道。
“沒有!我沒有!樂姍一直把你當親姐姐!”急切地反駁,樂姍擡頭對上曉彤關懷的眼神,眼眶一紅,原本武裝好的決心立即丟盔卸甲。
“哇”的一聲撲進曉彤懷裡,樂姍就像是孩子一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任由她將眼淚染在自己胸前,曉彤輕輕拍着樂姍的後背,陪着她一起黯然神傷。
終於,大哭了一通的樂姍漸漸平靜下來,變成了輕聲抽泣。扶住她的雙肩,曉彤掏出手絹爲她擦拭着被淚水濡溼的面頰。
“對不住……姐姐……我……我……”看着曉彤,樂姍想要說什麼,卻總是被自己的抽噎打斷。
“慢慢來,沒關係……”輕聲安慰着她,曉彤憐愛地微笑着爲樂姍整理了整理散亂的鬢髮,然後將手絹塞進她手裡。
“讓我說……”拿着手絹擦拭着重新流下來的淚水,樂姍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下自己的氣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姐姐你要幫我……不然、不然……”
“好了好了,不管是什麼事,姐姐都會盡力幫你。”點頭應允,曉彤看着樂姍,默默地等待她開口。
“我相公他……他變心了,他喜歡上別的女人了……”看着曉彤一臉震驚的樣子,樂姍輕輕搖搖頭,“姐姐,你先聽我講……
“他考試期間在京城的事情我都一無所知,只是在家裡盡心盡力地等他……他也的確是來接我了,把我接到了京城……但是他回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他待我很冷淡,即使以前也差不多,但是雖然說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那種感覺完全變了。他很不耐煩,讓我趕緊收拾東西跟他走,連在家裡住一晚都不願意……我跟着他去京城,起早貪黑地趕路,也不在乎我受不受得了,就只想着快點到京城……終於到了京城,他也不等我安頓下來,就立馬沒了人影……
“我再加足足等了兩天兩夜,才又看見他,他是回來取錢的……我問他到底怎麼樣,他說,他說他喜歡上別人了……”淚珠再次滑落,樂姍用手帕掩住嘴,泣不成聲,“我追問他那女人是誰……他說……他說是‘夢裡鄉’的女人……”
“……‘夢裡鄉’?”曉彤皺眉,重複了一句,她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
“就是妓院啊!京城最紅火的妓院!”樂姍壓低嗓子,咬牙切齒地說,“那女人是‘夢裡鄉’的紅倌!他說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說我比不上她……我比不上一個□□?!他竟然要花錢把她贖出來,還要把她明媒正娶……他瘋了嗎?!他說他接我來京城是不希望他同僚們看不起他,說他無情無義,但是他這樣做難道就是有情有義?!他這樣做就不會被人看不起,不會被人笑話嗎?明媒正娶一個□□?!他又要把我怎麼樣?!休了我嗎?!”
莫不做聲地任由她發泄,曉彤知道,樂姍已經憋了太久壓抑了太久,曉彤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她,只能放任她發泄着自己的情緒,直到她再次平靜下來。
後來,兩人沒再說一句話,樂姍靠在曉彤肩膀上,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神沒有一點焦距。而曉彤也一直陪着她坐着,看着窗外漸漸轉紅又漸漸變黑的天色。
街道上喧譁的聲音穿過院落,來到這座淒冷的宅院,更像是把這座宅院從整個世界割裂了開來,歡笑,愉悅都不屬於這裡,這裡有的只是冷漠和寂寥。
“……姐……”樂姍動了動,輕聲呼喚了一句。
“什麼?”曉彤將心神收了回來,迴應道。
“姐……你要回去了嗎?”樂姍那種黯淡的神情,讓曉彤無法點頭,“姐……我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裡……姐,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好,我留下來陪你……”曉彤安慰地對她笑了笑,然後站起身,“……我出去託王二給我相公……給他稍個信兒。”
樂姍點點頭,面容在昏暗的房間裡顯得晦澀不明。
輕輕在心裡嘆口氣,曉彤走到門前,拉開門。
“謝謝你能陪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一個人應該怎麼熬下去……”略微動了動,樂姍把頭扭到一邊,低聲說。
“這是我應該的……”抿了抿嘴脣,曉彤忍不住又加上一句,“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樂姍沉默,就在曉彤以爲她不會回答的時候,細細的聲音傳了過來,“還能怎麼做?除了接受……我能做什麼別的嗎?”
“……”不忍地閉了閉眼睛,曉彤不敢再看那消瘦地彷彿已經一步踏入墳墓的身影,狠了狠心,快步出屋。
是啊,還能做什麼?除了接受,沒有別的辦法了對吧?
如果自己的相公執意要納小琴爲妾,那自己又有什麼置喙餘地呢?出嫁從夫,不管相公做出什麼決定,都必須要服從……
樂姍勤勤懇懇地持家,姓楊的能考中進士全是因爲有她任勞任怨地支撐,他能有今天,是因爲樂姍的付出。付出的回報就是這個?
京城……是什麼?
世態炎涼……又是什麼?
男人呢?男人……又到底是什麼?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爲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