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想要就這麼把他趕走,但是曉彤仍舊還是出來見他了。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也許只是想要見他一面,看看他現在過得如何?也許是想要聽聽他的解釋,心存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
斷的不乾不淨,斷的羅裡囉嗦,明明指天發誓要放棄卻仍舊在心裡存在着一絲期盼。期盼什麼?期盼他放棄成爲駙馬,放棄自己一片大好的前程只爲了自己?
這樣的愛真的存在嗎?曉彤想要相信,去不敢去相信。即使他肯放棄,捨棄所有隻爲了自己,那麼當時間消磨盡了感情的時候,就只剩下悔恨與相互責備。那樣的結局曉彤可以預見,所以她不要。
緩步走進大廳,曉彤一眼就看見疲憊地坐在椅子上發呆,容顏憔悴的莫懷淵。忍不住心痛,卻要裝作毫不在意,嘴角掛着淡淡的笑意,曉彤走到莫懷淵身邊,欠了欠身,“莫大人。”
如夢初醒一般突然回過神,莫懷淵迅速擡起頭,看着曉彤,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色竟然似乎好轉了很多。站起身,伸手握住曉彤的雙肩,動作迅速得讓曉彤都來不及反應,莫懷淵嗓音輕顫,“我終於見到你了,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鼻頭一酸,曉彤掙了掙卻沒有掙脫,“莫大人來找民女何事?”
“曉彤,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過來找你你都避而不見,也該消消氣了……”曉彤冷漠地態度讓莫懷淵又是一陣地揪心。
“你來找我?”不由反問,話剛出口曉彤才明白過來,他來找她,卻被啓德阻攔住。明明知道啓德這樣做是爲了自己好,但是心裡仍舊有小小的怨懟。
“是,自從那一天我每日都來這裡,但是王爺說你不想見我,一直不肯讓我與你相見……”看到曉彤片刻的疑惑,莫懷淵沉下臉色,“莫非王爺並沒有告訴你?”
“……這與你無關。”扭頭,不去看莫懷淵的面孔,曉彤聲音冷淡,“我的確是不想見你,這一點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再過來了,你會給啓德……王爺添麻煩的。”
曉彤平靜的一字一句全部紮在莫懷淵心上,抓住她雙肩的手不由收緊,看着曉彤因爲疼痛而皺起眉,卻仍舊倔強地看也不看他一眼,莫懷淵更加痛苦。
他不明白,爲什麼一瞬之間什麼都變了,柔順的妻子突然對他冷顏相向,他認爲永遠也不會離開他的人突然轉身而去讓他連伸手去挽留的餘地都不給。
他做錯了什麼?他不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是想施展自己的才華,實現自己的志向。五公主的青睞不是他自己要的,皇上的賜婚不是他自己求的,他只是不得不去被動地接受而已。別人都看見他表面上成爲駙馬的風光,誰知道他背後的苦?他清高傲然,他想用自己的手去實現自己的理想,而不是藉助於娶一個身份高貴的妻子。
當上了駙馬,即使他再有才華,登上了再高的位置,又會有幾個人能肯定這是他的能力而非攀龍附鳳?這並不是他莫懷淵想要的結果。
心中苦,卻不能對任何人講,因爲對方是皇室,是得罪不起的,連半分的怨言也不能有,唯一能夠傾訴的,就是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最信任最親近的曉彤。每次在外面受到冷嘲熱諷,回到家看到曉彤,就會覺得心中安穩了很多。他記得對她的承諾,承諾要給她殷實幸福的生活,讓她過上最好的日子,所以他無論如何也會堅持下去,爲了自己也爲了她。
但是,這次,卻連她都失去了。
知道她委屈,知道她難過,但對方畢竟是公主,就是再不甘願也不可能拒絕。即使是成爲駙馬,他對她的感情也不會削減半分,爲何她偏偏不能像以前一樣理解自己,站在自己這一邊呢?
她一走,莫懷淵覺得整個世界都空蕩起來,沒有她在的家只會讓他更加鬱卒,哪裡都無法放鬆下來,各式各樣的壓力累積卻無法消減,快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
其實,在心裡他纔是一直依靠這曉彤的,依靠着她,由她支撐着他,才能一直走下去。一旦曉彤離開,他就跌在地上,無法站立……
爲什麼她就這麼狠心要離開他?即使不再是名義上的正妻,她在他心中正妻的位置也不會有絲毫改變啊?!
“好痛……你放開我!”感受到抓着自己肩膀的手越來越用力,曉彤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
猛然醒過神來,怔怔地鬆開手,莫懷淵看着曉彤後退了兩步,離着他更遠。顫抖着吐氣,莫懷淵眼神悲痛,“爲什麼……?”
“……不爲什麼。”抿脣,曉彤再次別開視線,“我說過了,我不可能與另外的女人共侍一夫,不管那個人是公主也好市井流民也罷,都不行。你要娶她,那麼我就走。”
“但這是我的錯嗎?公主下嫁,你讓我如何能拒絕?!”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想要拉近距離,但是看到曉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莫懷淵卻又不禁停住。
“我知道你拒絕不了。聖旨已下,拒絕就是抗旨。”輕輕點頭,曉彤輕嘆着,“所以……都過去了,既然沒有迴旋餘地,就別再去想了。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好聚好散吧……”
“如果我抗旨,破鏡……能否重圓?”低沉的聲音,莫懷淵突然問了一句。
曉彤怔了一下,接着沉默。
破鏡重圓……破鏡如何能重圓?鏡子不是水中之月,碎得再厲害也會有完全恢復的那一天,鏡子碎了,傷疤是永遠的……
“……我知道了……”曉彤的沉默,打碎了莫懷淵心底最後的希望。揚起脣角,苦笑,莫懷淵的聲音中夾雜着絕望,“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即使我再做什麼,也不可能挽回了吧……你可真狠啊,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你當真如此恨我……?”
“……不,我不恨你。”恨意已經在這幾天消磨殆盡,最後的一絲也在剛纔消失地無影無蹤,曉彤早已不恨,甚至可以理解,但是卻無法附和。他畢竟是這個時代的男子,用這個時代的眼光來看,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我覺得對不起你,但是我更不願對不起我自己……”
如果莫曉彤是這個時代的莫曉彤,莫懷淵將會很幸福,但是現在,是自己的出現讓他痛苦……
“對不起我?”嘲諷地笑,莫懷淵搖頭,“你口口聲聲說無法與別人共侍一夫,現在卻住在這裡,你知道外面現在都傳出什麼流言了嗎?”
“我只是暫住。啓德王爺是朋友,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忍不住提高聲音,曉彤大聲反駁。
“暫住又如何?你一個人要如何生活下去?難道要在這裡‘暫住’一輩子嗎?!”
“我沒有想讓他養我一輩子,他也沒有義務這樣做!我現在在找活幹的,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連日的煩惱與對未來的渺茫同時爆發出來,曉彤揚眉咬牙,“既然我們沒有什麼關係了,我的事情用不着你來過問!”
“你?你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什麼?你又能拿什麼養活你自己?”像是聽到天方夜譚一樣,莫懷淵輕嘲。
“我自然可以!我可以去別人家當下人當婢女,我有手有腳爲什麼養活不了我自己?!”
“你!”莫懷淵頓時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怎麼可以去當下人?這與你的身份不符!”
“身份?我現在又有什麼身份?”曉彤冷笑,“我現在可是什麼也沒有,草民一個,我又怎麼不能去當下人?!”
被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莫懷淵咬牙,最終甩袖,“好,我倒要看看哪家能僱傭你當下人!”
“你是什麼意思?你要妨礙我找工作?fuck!”怒極,連髒話也不禁脫口而出,曉彤現在真想衝過去拽住他衣領狠狠勒住。
“誰說這位姐姐找不到活了?”濡軟地童音插了進來,曉彤回頭,看見瑾瑜和承華站在門口,頓時愣住。
手中抱着雪白的幼犬,瑾瑜走到曉彤身邊,將懷裡的幼犬遞給曉彤。愣愣地接過,曉彤看了看衝着自己搖晃着尾巴小狗,又疑惑地看向瑾瑜。
“姐姐要找活幹麼?那麼就來我家來吧!”笑着眯起眼睛,瑾瑜臉頰上出現一對可愛的酒窩,“我們家裡沒有人能製得住小雪的,婢女們膽小不敢碰,僕人又笨手笨腳照顧不好,每次小雪都把家裡弄得一團糟,如果姐姐能去,就太好了!”
“厄?”仍舊怔愣,曉彤還沒有從這天上掉餡餅的好消息中恢復過來。
“瑾瑜!”不高興地皺眉,承華臉色難看,拉了拉瑾瑜。
“怎麼了承華,姐姐不是你家裡的下人吧?那麼她爲什麼不能去我家裡呢?”回頭,瑾瑜詢問,“而且,你不是剛纔說了,不想要姐姐繼續住在這裡嗎?那麼就住去我家裡好了。”
“這……”不由心動,承華陷入了‘讓這個女人與瑾瑜更親近’與‘可以讓她離開自己家’的艱難取捨中。
“……爲何選擇我?你要人僱幫你養狗,肯定有人會比我做得出色吧?”曉彤沉默,隨後詢問。
“因爲瑾瑜很喜歡姐姐,小雪也很喜歡姐姐。”歪頭,瑾瑜緩緩收斂了笑容,變得正經,“而且,瑾瑜很欣賞姐姐的話,夫子說,做人‘不可自暴,自棄,自屈’,‘受人養而不能自養者,犬豕之類也’。姐姐願意自立,瑾瑜自然更願意幫姐姐一把!”
聽他說着,不由心裡暖洋洋的又有一絲酸澀。騰出一隻手,拍了怕他的頭,曉彤笑了。能對她一個女子說出這種話,這個孩子還沒有被污染吧?又或者是,他的夫子還沒有來得及教他什麼‘女子不如男’,什麼‘女子只能當男子的附庸’,什麼‘女子的本分’之類的屁話……
“你……你是哪家的公子?”被這個小孩打斷,又被他攪了局,莫懷淵不可能不氣。
“我是蕭瑾瑜。”不緊不慢地轉身看向莫懷淵,行禮,瑾瑜像大人一樣地沉穩。
“他是我的伴讀,也是蕭太師的孫子。”將手搭在瑾瑜肩膀上,承華昂着頭看向比自己高出甚遠的莫懷淵,卻異常自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蕭太師曾是皇上與父王的老師,皇上與父王都對他很是敬重……瑾瑜又是蕭太師親自教養長大的,莫大人對瑾瑜說的話莫非有什麼不滿嗎?”
張口結舌看着自己身邊兩個小孩,曉彤覺得自己似乎被扯進什麼莫名其妙的怪圈,無法脫身,只能隨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