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哄好了樂姍,讓她答應到時候不要太過於衝動,把握好分寸,等曉彤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疲憊地只想倒在牀上睡死過去。
屋子內靜悄悄的,也不知道相公回來沒有,連小琴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不見蹤影。
站在空曠的大廳,四周沒有一個人影,曉彤突然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寞。京城再繁華又怎樣?生活再富足又怎樣?初來咋到,不管是樂姍還是自己,都面臨着巨大的壓力。這裡有着太多的誘惑,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前途莫測。
其實,這兩天曉彤一直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勸說樂姍的,如果萬一這種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那麼曉彤應該怎麼辦?
曉彤仍舊能像現在這樣冷靜嗎?仍能夠事事考慮,不衝動行事?曉彤不知道,也許,只有事到臨頭,纔會知道吧……不過曉彤在心底裡祈禱,不要讓自己也到了不得不抉擇的時候。
輕輕嘆一口氣,曉彤拖着疲軟的身子走向臥室,沒想到在走廊,卻聽見書房傳出來的談笑聲。大概是這兩天被樂姍弄得神經過敏起來,曉彤心中一緊,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和諧的景象。身着白衫俊雅書生坐在書桌前,時而凝神思索,時而提筆揮毫,而美麗的少女輕輕挽起淡粉色的衣袖,靠在他身邊爲他研磨。少女脈脈含情的視線投注於書生身上,而書生卻渾然未覺一般沉浸於自己的文章中。
清亮的陽光透過窗櫺照射在兩人身上,漾出的淡淡餘韻包裹着二人,似乎將他們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輕輕擡起手,在門框上叩了兩下,曉彤面無表情地打破這一幅圖景。頓時,書生停筆,少女回首,兩人的視線都匯聚到了曉彤身上。
才子佳人,佳人才子,千古流傳的佳話,自己纔是突兀闖進去的那一個。
“你回來了?”笑着對曉彤頷首,莫懷淵將手中的筆放下,對曉彤招招手,“你過來看,這是小琴寫的詩,還真是有模有樣。”
“……”僵硬地揚起笑容,曉彤走到書桌前,接過莫懷淵遞給自己的紙張,掃了一眼,便輕輕點頭,“嗯,寫的真好……小琴也是才女呢……”
“哪裡~夫人過獎了!”笑嘻嘻地對曉彤欠欠身,小琴雙頰微微泛紅,“小琴這是以前無聊的時候跟着蘇大人和蘇夫人學得,登不了大雅之堂,夫人就別笑話小琴了!”
“……這哪裡是在笑話你啊……這樣的詩,換做是我,打死也做不來的。”輕笑着說道,曉彤將紙放在書桌上,細細整理好。
“老爺直誇夫人冰雪聰明,想必很快就能做出來了!”小琴說着,卻偷偷瞥了一眼含笑的莫懷淵,神情間說不出到底是羞赧還是哀怨,“昨晚和今早都是,老爺給奴婢說了好多關於夫人的事情,害得奴婢都笑叉了氣兒!”
“……好啊,你這都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啊?”瞪了莫懷淵一眼,曉彤揚起眉。
“爲夫當然是在誇你了!”站起身走到曉彤身邊,莫懷淵細細打量着曉彤的臉色,不由皺起眉,“昨晚光顧着說話了?都沒好哈睡覺?看你氣色差的。”
“……”聽莫懷淵提起這個,曉彤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不由自主地溢出一聲輕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發覺曉彤神色有異,莫懷淵不禁伸出手,扶住曉彤的肩膀。
“樂姍她……她現在很不好……”雖然是女人家的私房話,曉彤卻很想給莫懷淵說說,她想知道,莫懷淵到底是怎麼想的,“樂姍她相公……最近喜歡上一個‘夢裡鄉’的姑娘,準備把她贖出來……接到家裡安置……”
“……楊兄要這樣做?簡直是太糊塗了。”不贊同地搖搖頭,莫懷淵來回踱了幾步,“楊兄現在初入官場,就做出這樣的事情,估計會被小人抓住話柄排擠他。”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不會被人說閒話,這件事情就無所謂了?!”忍不住揚起音調,曉彤瞪大眼睛,“他這樣做把樂姍置於何地?樂姍辛辛苦苦賺錢養家,爲了讓他沒有後患而安心讀書,待到金榜題名了,就可以把她棄之不顧,另謀新人?!”
“冷靜一點,曉彤。”伸手搭住曉彤的肩膀,莫懷淵柔聲說道,“我知道你與她情同姐妹,爲了她的事情勞神費心也不是不在情理之中。不過這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情,你是外人,沒有置喙餘地。況且,我也相信楊兄不會是那種富貴了就忘本的人,他也會給楊夫人一個好的交代的……”
“什麼好的交代?樂姍來京城都幾天了,那個姓楊的哪裡關心過她?!還不是整天泡在那青樓裡,花天酒地?!樂姍整天哭泣,他哪裡有過問過?整個家裡冷冷清清,別說是僕人了,連柴米油鹽都沒有齊備,這讓樂姍怎麼生活下去?!”
“楊兄做得雖然過分了點,但楊夫人也不是孩子了,她可以自己照料自己的生活……”
“樂姍不是孩子,她當然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但是這樣就可以把她拋在一邊不理不問?!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難道樂姍僅有一個妻子的名分就足夠了嗎?!”
“曉彤!”厲聲喝止曉彤的話,莫懷淵冷漠的眼神讓曉彤從頭涼到腳,頓時呆在那裡。
“……曉彤,我知道你想爲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的心情,但是你也要知道,這個世道就是如此。”放柔了聲音,莫懷淵伸手摟住曉彤的雙肩,輕輕拍着,“男子三妻四妾實屬正常,女子只要在家裡相夫教子,盡好自己的本分。楊夫人性情容易激動,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你應該從旁規勸,讓她看開點。雖然那位姑娘是青樓出身,但也要對她以禮相待,心胸大度寬廣,纔是正妻應有的風度。”
“……正妻……應有的風度……”緩緩擡起頭,直視着莫懷淵的雙眼,曉彤期盼自己能在那雙清澈的眼睛中尋找一點半點的玩笑意味,看到的卻全然是一派的認真,“哈……正妻的風度?”忍不住冷笑了出來,曉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面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真的是自己愛戀已久的相公?是他變了,還是這纔是他的本性,而自己以前天真地什麼也沒有發覺?!
揮手甩開他的手,曉彤後退一步,張口想要說什麼,卻硬生生地忍住。
最後死死地盯了莫懷淵一眼,曉彤轉身,頭也不回地摔門走出了書房。
什麼正妻的風度?什麼男人就該三妻四妾?曉彤真想一巴掌打破那張道貌岸然的面孔,然後把這兩句話扔到他臉上。
女人就不是人嗎?女人就是天生被人作踐的?女人就必須事事柔順,處處顧慮,打碎牙齒往自己肚子裡吞?!
快步衝回自己房間,重重地摔上門,曉彤撲向自己的被褥,嗚咽一聲,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
爲了樂姍,也爲了自己,連續的擔驚受怕,戰戰兢兢,努力想要守護屬於自己的東西,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手裡什麼都沒有。
這個家不是自己的,是自己相公的,而自己的相公也不是自己的,而是必須要與其他女人一起共享的。
曉彤有什麼?曉彤什麼也沒有,一點也沒有。
只要自己的相公想,他立即就可以讓自己一無所有,從天堂墮入地獄,並且永世不得翻身。
曉彤該怎麼做?曉彤能怎麼做?
淚水迷濛着雙眼,曉彤覺得現在無力到只能哭泣的自己是多麼的無能而可恨,用力抓緊被褥,想要抑制住自己抽泣的聲音,曉彤不想讓自己的軟弱被任何人知道,誰也別來打攪她,就讓她在不爲人知的地方發泄好了……
但是,就連這小小的期望也無法達成,還沒等曉彤止住眼淚,門外就響起了敲門的聲音,“夫人?夫人您沒事吧?老爺很擔心,叫奴婢來看看……夫人?奴婢進來啦?”
“出去!”壓低聲音冷喝,曉彤盡力壓抑自己嗓音中的顫抖,“誰準你進來的?出去!”
“夫人……”小琴沉默了片刻,再次出聲的時候,帶着規勸與憐憫,“夫人,老爺說的沒錯,夫人您就想開點……這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誰不是這麼過來的?老爺待夫人不錯,夫人您應該知足了……”
“閉嘴!這裡還輪不到你來說話!”壓抑的怒氣爆發出來,就算是自己再不堪,曉彤也不想被小琴說教,況且,她並不認爲自己有錯。
“夫人……奴婢知道奴婢這是多嘴了,可是……啊……”小琴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停頓住,隨後,曉彤聽見她輕聲叫了一聲,“老爺……”
片刻的寂靜無聲,然後是小琴腳步遠離的聲音,門被輕輕推開,聽見有人走進來,曉彤一下子翻身做起來,通紅着眼眶瞪着來人。
“……哎……你這又是何苦呢……”莫懷淵心疼地看着曉彤淚流滿面的樣子,輕嘆一聲坐在牀邊,伸手將躲閃不及的曉彤摟進懷裡,“你看,我們之間何必爲了別人家的事情而鬧得雞飛狗跳的?是我不對,是我沒有體諒你爲自己朋友着想的心意,你就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怎麼辦?嗯?”
靠在莫懷淵懷裡,聽着他輕聲細語的安慰,曉彤垂下視線,默不做聲。
不是的,重點不是樂姍,而是他莫懷淵。
曉彤本以爲莫懷淵懂她知她,永不負她,沒想到,一切都只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現在他這樣照顧自己順着自己,只不過是還對自己有情,如果一旦他喜愛上了別的女子,曉彤的下場與樂姍能有什麼不同?即使他還能給予曉彤生活上的照顧,但那一切都已經不是曉彤自己想要的了……
天下如此廣大,比曉彤好上千倍萬倍的女子比比皆是,就連身邊的小琴,她的才學相貌,曉彤都望塵莫及……
曉彤沒有信心,沒有信心自己能抓住莫懷淵的心一輩子,她做不到……
“好了,不要再哭了,笑一笑,咱們該去吃飯了。”輕聲說着,莫懷淵掏出自己的絲巾,爲曉彤輕柔擦拭臉上的淚水。
“……”嘴角輕挑,曉彤露出一個笑容。莫懷淵頓時鬆了口氣,同樣漾出笑意。
曉彤能怎麼做?她一無所有,除了順着自己的相公,求得表面寧靜幸福的生活以外,她還能做什麼?
曉彤笑,卻未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