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歷程(三)

張義又被押回了監牢裡,可是,當他從田春妮那裡聽到熊卓然和宋明亮已經不在人世的時候,心情卻久久得不能夠平復。他坐在牢房的角落裡,目光呆滯地望着對面處在高高位置上的窗口,那個窗口只有兩本書的大小,還築着鋼筋,偶爾會有一兩隻麻雀跳在窗臺上嘰嘰喳喳地鳴叫着。因爲他是重犯,所以被單獨關押,他旁邊的兩間牢房裡都是幾個人合關在一起的,都是些所謂的流氓犯、盜竊犯、強姦犯甚至於殺人犯的待判刑事人員,他也經常聽到兩邊的牢房裡傳來打罵聲和喧鬧聲,但是,這些人就好像是與他隔絕了一樣,一直是隻聞其聲,而不見其人。而他的這種待遇卻也令同監的犯人感到羨慕,一個人住單號,也就少了幾許受人欺負的苦楚;可是,當這些案犯們每一次看到張義被押出去提審,回來的時候都是被人打得血淋淋的樣子,拖回牢房的時候,原來的那種羨慕又馬上變成了一種慶幸。

張義一直就這麼呆坐在那裡,想到熊卓然和宋明亮的死,他的心裡就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悲痛,他想,也許自己的來日也可能不多了,不由自主地也想到了死!這麼多年以來,便是在槍林彈雨的戰爭年月裡,這個“死”字,張義都沒有仔細地想過,可是今天卻又是從未有過得多想了起來。死,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真得沒有什麼可怕的,想一想那些與他並肩作戰而逝去的戰友兄弟們,他能夠活到現在,有兒有女,已然比他們幸運了許多,就是現在就讓他去死,真得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但是,死也有很多種,象熊卓然和宋明亮那樣,被迫害致死,還要揹負着一個叛徒特務的罵名,是不是太過冤屈了些呢?可是,如今的天下已然是黑白不分,善惡不辨,世道淪喪,人心險惡了,就算是自己想要保持一份清澈,也是無計於事的,世人皆病我獨醒,也許在世人看來,人家是正常的,你纔是病的!想到這裡的時候,張義不由得又有些釋然起來,忽然又記起了大哥寫給劉興華的那首詩來:“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悔。徒設在昔心,良辰詎可待!”這首詩是大哥寫給劉興華的,而後劉興華又送給了自己。在這個時候,他已經能夠感受得到大哥和劉興華的執著了,那種執著正是對自己追究的一種肯定,如果明知道是對的事情而不去堅持,明知道是錯的事還要去進行,那他跟行屍走肉、跟那些漢奸敗類又有什麼區別呢?真理也許會被人矇蔽一時,卻不可能被矇蔽一世的,就好像是天空的太陽,也會有被烏雲遮擋的時候,也會有陰雨連綿的時候,但是終究擋不住的是那燦爛的陽光!

只是,張義又想到了自己的家裡,如今大嫂已經去了五七幹校,那其實就和勞動教養幾無區別,想一想大嫂的身體,他還真得擔心王金娜吃不消那種體力勞動;然後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兒女和妻子徐小曼,如今他和徐小曼已經離了婚,他可以想象得出來徐小曼拿着那份他寫的離婚協議書的時候,會怎麼得傷心哭泣,但是他並不後悔,他已經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爲了家庭和孩子們能夠更好地成長,選擇離婚也是一個最明智的選擇,只是想一想自己有可能不久以後便別離人世,他卻不能再見到小曼和孩子們最後一面,心裡頭真得十分得不甘,直想着痛哭一場。

獄警專們給張義送來了午飯,但是他卻一口沒有吃,還是放在門口原封不動的樣子。這個獄警來了喂喂地喊了兩聲,見到張義沒有答話,也便懶得多言,提起食籃離去了,走過旁邊的牢室之時,有人在問着:“老胡,那傢伙是不是又被打殘了?”

這位姓胡的獄警沒好氣地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別人你管得了嗎?”

“呵呵,我也只是隨便問問!”這個人答着,同時又問着:“老胡,我聽說他曾經還當過縣長和縣委書記的,是嗎?”

“是呀!”

“哦?”那個人馬上又問道:“他在哪個縣當過縣長和縣委書記?”

老胡道:“聽說是在荊河縣當過縣長,在黃城縣當的書記!”

旁邊立即有一個人接口問道:“他是不是姓張?叫作張義?”

老胡愣了愣,點着頭反問着他們:“對,他是叫張義,你們怎麼知道?”

馬上,那個監牢裡便響起了一片的唏噓之聲,隨着第一個人一聲地長嘆:“他是好人呀!當年要不是他在我們縣當縣長,我們一家只怕都會餓死!”

另一個人也接口着道:“是呀!我是麻城縣的,但我們縣跟黃城縣挨着,當年我們縣餓死了那麼多的人,黃城縣卻沒有餓死一個,我那時候還小,也是因爲跑到黃城縣的親戚家裡,纔沒有被餓死!至今我們那邊的人還在感念着張書記的恩情!”

“是呀!”又一個聲音響起來:“他那麼好的一個人,爲什麼也會跟我們一起坐牢呢?”

老胡沒好氣地道:“我哪知道?聽說他是反革命集團的成員,可能是要判死刑的!”

“這還有天理嗎?那麼好的人呀?”有人發出了感嘆,立即引來了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刑事犯們,遠比那些說是有自由言行的公民們豁達得多,也敢說得多。

“噓!”老胡馬上發出了警告來:“你們不許胡說,當心呀!”

這一句話,立即象是丟出來的一包毒藥,所有的人都噤聲了。

坐在牢房角落裡的張義,卻是在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然流了一臉!老百姓還是明白的,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哪怕是這些有罪在身的刑事犯們,也能夠分清楚善惡美醜,聽着他們的話語,便是自己這些年來所受的所有委屈也沒有什麼好想的了,天理昭昭,終會有大白於天下的時候!

想到這裡,張義越發得坦然起來,便是剛纔還有的一點兒猶豫遲疑也消失殆盡。

※※※

王金娜從沙洋鎮醫院一回到幹校,便遭受到了軍宣隊的批鬥,在這些領導們的眼裡來看,王金娜的落水根本就是一種預謀,是想要自殺的表現,她是要抵制黨中央、毛主席的要求所有的知識分子到人民羣衆中去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的號召,她這是在變相的拒絕改造,就是就是資產階級思想在作祟,是封建享樂主義的表現,所以必須要當成典型來在全單位進行批鬥,必須要讓所有的人意識到這種思想的危險性。

雖然軍宣隊美其名曰說是要幫助王金娜進步,但是,在大廳廣衆之下的批鬥卻是十分嚴肅和嚴厲的,儘管王金娜也寫了檢查,但是一連幾份的檢查就根本沒有通過,於是這也成了王金娜的一個罪證,因爲在檢查中,王金娜並沒有承認自己是要自殺,她寫的是失足落水!

人的忍耐還是有限度的,在經過接二連三、沒完沒了、連續不斷的批判之後,王金娜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出來,在批鬥會上她當着大家的面對着那個手拿着紅色語錄本的領導憤怒了起來:“我的命由我自己作主,好,你們說我是自殺,那我就是要死了!就是不想活了!”她說着,便一頭撞向那個高高聳立的毛澤東銅像,邊上人的嚇得連忙進行阻攔。在他們看來,撞死個人是事小,但是在毛主席的銅像上撞死可是事大了,那是對偉大領袖的最大不敬!儘管這些領導的手很快,拉住了王金娜的胳膊,但是王金娜還是撞到了那個水泥座基上,頭上立即鮮血直流,她的身體也隨即癱倒在地。

批鬥會無法再進行下去,軍宣隊的領導只好批鬥會結束,大家解散。

王金娜又被送回了沙洋鎮的醫院,並且被重點的看護了起來。雖然她是一個頑固不化的右派分子,但畢竟是一個在全國還有些名氣的民主人士,尤其是在醫學外科領域內,是全國有數可數的幾名專家之一,在她被送到五七幹校來的時候,上面就已經有人打過了招呼,對於這個人必須要重點的保護,不允許出半點兒的差錯。軍宣隊的領導們正是因爲害怕這位王醫生出事,所以纔會如此得上綱上線,他們認爲只有這樣才能夠打消掉這些臭老九們想要自殺的想法,彷彿階級鬥爭就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

※※※

再一次躺在醫院的病牀上,王金娜思緒萬千,她已經想到了死,這無盡的折磨早就令她心力交瘁了,如今活着,只是一種受罪而已,要是真得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什麼也不用去想,什麼也不用去做了!

劉興華又一次來到了病房裡,他已經是沙洋鎮上的老熟人了,在這裡生活了幾年,無論是鎮上的人,還是農場裡的人,都親切地管他叫作老劉,沒有人還記得他曾經是這個省的省長,也沒有人還記得他曾經帶着一支隊伍馳騁在漢江的兩岸,人們看到他的時候,只知道他是農場裡的一位老職工、老農民。因爲跟幹校裡的人也很熟,看護王金娜的幹部知道他是救過王金娜的人,所以也很自然地讓他去病房來探望這個被他救過的人。

劉興華進來的時候,只提了兩瓶水果罐頭,在這個偏僻的小鎮上,買什麼東西都要憑票用的,就算是你有再多的錢,沒有票也無計於事。這些票也都是各單位按每月每個人職務、身份的不同,定額發放的,買米買面要糧票、買油買糖要用油票和糖票、買布要用布票、便是輛自行車,也要有自行車票。爲了買這兩瓶罐頭,劉興華還是管別人借的一張食品票。

看到劉興華的身影,王金娜信馬由繮一樣的思緒又被拉回到了現實生活中來了,她怔怔地望着這位老朋友,早已經沒有了初次相逢時的那種親切與激動,有的反而是一種苦澀的回憶。

劉興華放下了手裡拿着的東西,坐到了王金娜的牀前,見到王金娜就這麼呆呆地看着自己,一句話也不說,他也有些心酸,但是,臉上還是掛出了一絲笑意來,緩聲地問着:“金娜,你有什麼想不開的?非要去尋死呀?”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要說她非要去尋死,想想來,這純粹就是那些軍宣隊的領導們逼的,只是如今這種話還不能亂說。

劉興華費力地打開了一個罐頭,從牀頭櫃處取過了一把條匙來,這是個蘋果罐頭,他用條匙小心地從裡面挖出一塊蘋果肉,送到了王金娜的嘴邊,同時勸解着道:“金娜,不要再多想了,先吃點東西吧!”

王金娜卻推開了他的手,搖了搖頭,空洞的雙眼依然望着窗外,隨口輕聲地道:“我不想吃!”

劉興華只得再把這塊蘋果肉放回到罐頭瓶內,同時也把條匙放了下來,他想了一下,知道王金娜的心結所在,於是又笑了一下,對着她道:“記得前幾天我剛剛跟你說過,好死不如賴活着,今天我還是這個話!活下來,努力地活下來,終有會有翻身的時候!”

王金娜轉回了頭,再一次望着劉興華這一雙放着光的眼睛,她可以感受得到這個人的熱情,他的樂觀向上的精神,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也曾拭去過飄落在她心頭的雪。劉興華從省長的高位上如墜涯一下直落到地,如果換在別的人,就算是不被氣死,也會愁死;而他卻還是這般堅強地活着,看不出有絲毫能夠影響他的心情,看他如今的這個樣子,似乎已經安心於此,安於現狀地當他的老農民,準備就這麼過完他的後半生了,如果不是剛纔聽到劉興華那句依然充滿信心的話語之時,王金娜也會信以爲真了。看來,眼睛裡看到的一切只是表象,永遠也看不透一個人的內心。

“老劉,你跟老熊真得不一樣!”王金娜忽然就想到了熊卓然,忍不住輕嘆着說道。

“呵呵,我當然跟他不一樣!”劉興華理所當然地道:“他是他,我是我,你難道還想把我們混爲一談嗎?”

王金娜搖了搖頭,告訴着他:“老熊是寧死也不受屈的人,所以他會毫不猶豫地去跳樓!我想,要是換成你,肯定不會!”

劉興華楞了一下,連忙問道:“什麼?你說老熊跳樓了?”

“是!他已經死了!”王金娜告訴着他。

就彷彿是晴天裡打了一個霹靂,劉興華一下子被震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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