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朋友聽狗剩兒說出了這話,多少有些個意外。這話放在誰那兒,都能聽出是有些個不滿和怨恨之意。那兩個人相互交換了一下子眼色,那手裡的酒盅可就頓了一下子,但馬上就說,對!老弟說得對!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喝!等把那盅酒喝下肚去,屋子裡的氣氛就冷了那麼一忽兒。那兩個朋友中的一個就說,老弟,你那個東家,聽你說的意思真是個有錢的主兒。象俺們這些個成天在江湖上跑的人都知道,這有錢的主兒有的敞亮有的不咋敞亮!人在江湖,光有錢不行,還得敞亮。要不,真就象老弟說的那樣,你就是有錢,那又能咋,到了,等你要斷氣兒那天,再有錢有個屁用!誒?老弟,你那東家說準八月十五是要到這城裡來過節嗎?那還--狗剩兒想說,那還有假!可這時的狗剩兒,酒還並沒有喝到人事兒不懂的地步,腦袋裡就動了一下子,這兩個人問這話是個啥意思?且看看他啥意思!狗剩兒說,那還有假!那倆人兒一聽,就說,噢,腰裡有錢,逢年過節的是得抖抖!他是哥倆兒兩家兒嗎?是啊!那他兩家兒有多少人哪?也有那麼十來口人哪吧!都到這覃莊來過節?咱那東家跟咱可就是那麼說的!他們兩家兒,是不是都來--哎呀!夠嗆!他那兄弟家這兩年有點兒不行了,原先,那也是養着車的,可這會兒,那車可早就賣了!兩家兒就咱趕着的這一掛車,這十來口人也坐不下呀!反正,前天說的時候可是這麼說的!這時,那兩個朋友中長得有點兒壯實的那個,就又把自個兒的酒盅端起來。說,老弟!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咱以後可就都是朋友啦!說到這兒,那話卻並不再往這酒上說,而是問,你們那屯子叫個啥屯子?荊家溝。噢,那你這成天給你那東家趕車,從你那屯子到這城裡,有多遠的路啊?也有小四十來裡哪!噢。話說到這會兒,狗剩兒那也是趕車趕了多年的人,覺得,面前這兩個人好象不太象是普通人,心裡多少就有些個警覺,這倆小子不是要乾點兒啥事兒吧!心裡想,這倆小子要是能禍禍一回咱那東家那可是好!這樣想着,嘴裡可就說出不着調的話來了。咱那東家,有錢!有錢人那可不比咱們兄弟,那心是黢黑黢黑的。這不是咱說醉話,這位大哥剛纔說,沾光,沾啥光!咱不但跟咱那東家沾不上光,還盡他媽倒黴了!老弟,咋?你那東家不仗義還是咋的?他要真是那樣的人,俺哥們兒替你出氣!狗剩兒把自個兒手裡的酒杯往桌子上一鐓,操!可不知是咋想的,罵了一句,卻把自個兒的頭在自個兒的胸前窩了一下子,不說了。算了,他不仁咱不能不義!在他和小泥鰍對面的那兩個人都不說話,好一會兒,那個有點兒壯實的人就說,小老弟,俺哥們兒,今兒個也是頭一磨兒在一堆兒喝酒。哥說話也不一定對哈,俺跟你想的有點兒不一樣!那要是有誰對俺不仁,俺就對他不義!這不能怪俺,是你不仁在先!老弟,俺哥兒幾個今兒個在一堆兒喝酒,那也是個緣分,說說,咋回事兒!狗剩兒聽了這話,沉了一會兒,就說,大哥說話敞亮!一聽大哥說話就是個仗義人兒。行,今兒個咱哥兒幾個湊到了一桌,咱就把倆大哥當哥了!接下來狗剩兒就把他爹是咋個被那啞炮崩死一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當然這其中多多少少有些個添油加醋。那兩個人聽完狗剩兒講出來的故事,就一齊站起了身,那個壯實一點兒的人說道,那你那東家那也太黑了!就這樣的東家,放在俺哥倆兒身上,早整死他了!今兒個,老弟,俺哥倆兒把話撂這兒,這口氣,俺哥倆兒替你出!老弟家出了這事兒,這俺也是才聽說,一時也沒啥準備,這麼的吧,這就算俺哥倆兒的一點兒心意!說着就從自個兒的腰上拽出一個藍色的小綢布袋子,把裡面的大洋全數倒在了桌子上,從中數出二十塊大洋來,推到了狗剩兒的面前,把剩下的幾塊兒又重新裝進了綢布袋子。狗剩兒一看,那本就因爲喝了酒而有些個脹紅的臉,這時就騰地一下子變得通紅,說道,大哥!這可不行!咱初次見面,這哪好!跟大哥外道是吧?收着!那小泥鰍也在一旁說,收着收着! 咱這倆朋友那是仗義人兒!沒說!
緊跟着出了荊繼富和荊繼忠兩家被劫,荊志義和荊志國被鬍子綁票的事兒,狗剩兒在高興之餘,也被嚇得夠戧!他趕車也有不少年頭了,在江湖上走動,這鬍子的事兒,他也只是聽人說起而已,這回真就碰上了,還真是有些個出乎意料!他明白了,那天在覃莊那酒館喝酒的那倆小子就是鬍子了!小泥鰍真也是能耐,竟然能跟鬍子刮扯上!打那以後,他每回送荊繼富到城裡去,就特別注意躲着點兒那小泥鰍,害怕別再招惹上啥事兒。還別說,那以後真還碰到過兩回那小泥鰍,可小泥鰍卻象是個沒事兒人一樣,只是打打招呼,並不再與他近乎。這事兒,也就在他的心裡沉下去了。
過了幾年,荊志國家搬到柳城去了,荊繼富念着狗剩兒鞍前馬後地跟着他,就不再讓他趕車,而是把荊志國家的那十幾廟地讓他照看,同時也把荊志國家那已經沒人住的房子也交給他一併照看着。狗剩爹一死,就剩他和他老媽。開頭兒,狗剩還是住在自個兒家的房子裡,後來一想,反正荊志國家的房子他得給照看,乾脆就搬到荊志國家的房子裡去住得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荊志國家那房子可比咱自個兒的房子強得多了!狗剩兒媽說,狗剩兒,咱人窮志不短,人家讓你給照看房子,也沒說讓你住啊!媽,人家託付給咱的事兒,咱不得給辦好嘛!咱不住到那房子裡,那半夜裡,啥人就是把那房子拆了咱也不知道啊!狗剩兒媽一想,也對!
那天頭晌兒,狗剩兒看看地裡的活兒也差不多了,就沒有到地裡去,在家整整那些在地裡幹活兒的傢什。正在院子裡忙活,有人站在院門外喊了一聲,有人嗎?
狗剩兒直起腰朝院門口望過去,院門口站着一個漢子。狗剩兒走到近前,看了看那個漢子。那漢子上中溜的個頭兒,瘦條臉兒,打眼兒的是那雙眼睛,鋥亮!就覺得是在哪兒見過,可又想不起。那漢子看到狗剩兒盯盯兒地看着他,就笑了,說,老弟!咋?不認得啦?啊!這年頭也真是不少了!驀地,狗剩兒想起來個人,這個人在他的腦袋裡一出現,他就覺得腦袋裡面是“嗡”的一聲,真真兒就是個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