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咱才十來歲時候的事兒了。那一回,咱爹的一個同僚過世,正趕上爹那一陣子不在北京,就讓咱家的管家周叔代他去爲那同僚送葬。咱當時還小,就覺得這個事兒新鮮,能挺有意思,就也要跟着去。咱媽開始時不同意,說給死人送葬你個小孩兒去幹啥!禁不住咱鬧,媽後來就同意了。告訴咱,你可要聽周叔的話,不許亂跑。咱就記得,那天的人可多了去了,那棺材出奇的大。出了北京城的西門兒,剛走出去有二里多地,就有一夥子拿着槍的人從後面追了上來,開了槍,那子彈嗖嗖的。結果,那同僚並沒有真死,一下子就從那棺材裡跳了出來,送葬的人當中有好些個人都是他的同夥,也都帶着槍,兩下就打起來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躺倒了好幾個,周叔也被子彈打中,躺倒在地上。咱直愣愣地挺在那兒,一時就有些個懵了,都不知道躲了!這時,從後面追上來的那些個人也不管誰是誰了,看着誰打誰,都紅了眼,胡亂向人射擊。一個傢伙竟把槍對準了咱!想來,那傢伙把槍順過來對着咱時,可能看見咱還是個孩子,就猶疑了一下子,沒有開火。那要是開了火,那你可就看不着咱了。正在這時,就見從旁邊躥過一個人來, 幾步就到了那傢伙的旁側,飛起身來,一腳就把那傢伙踹倒了!咱就瞅見,踹他的那個人動作那也太快了,幾乎是手腳並用,順手還把那傢伙的槍奪了去。因爲咱正站在那要開槍的人的對過,那人和踹倒他的人咱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個踹人的人可能也看清咱了,但記不記得咱就不知道了。咱當時因爲小,嚇得夠嗆,但咱就是覺得,當時就聽得嗵地一聲,那踹人的人飛起來,那情景真的是非常壯觀!”陳果說到這兒,就停了下來,瞅了瞅荊志國,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場面,踹人的那個人的相貌,咱到現在也記得真真兒的。剛纔一見到白大哥,咱就覺得好象在哪兒見過。爲啥當時只覺得是見過,卻沒有想起來,大概是時間太久了,也是過了這麼二十來年,那人相貌多少有些個變化。但儘管有了變化,咱還是認得出來的,他就是當年踹倒那要射擊咱的人,是他救了咱。”
荊志國這時候想着的事兒那可真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着的事兒。荊志國想,這可真就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陳果講着的這些個事兒,這要再跟荊家溝發生的那些個事兒連起來,真就是傳奇故事!陳果說的看着的如果屬實的話,這事可就真地是有意思了!這白果當時到北京去幹啥?那個時候,就他一個普通農民,假如,白果真就是茨溝的一個農民的話,他咋會有那樣一身的本事兒?這肯定是不可能的!荊志國聽了陳果的一席話,腦海裡有一條線把好多故事串到了一起,那就是這好多故事中,都是有個人飛起踹人或者是踹倒牲口的情節。荊志國知道,江湖上一直流傳着南拳北腿的說法兒,但那說的是武林流派,那跟這兒也不挨着啊!但不管挨着不挨着,這一應事兒真就可能是一個人所爲,這樣想來,這白果真就可能是鬍子!荊志國想,從剛纔的情景看,白果並沒有認出陳果來,這大概是由於,陳果當時還是個小姑娘,女大十八變,白果沒有認出陳果也是正常的。就陳果講的當年的那個場合,白果是不是認真看了陳果都不一定,也有可能只是看見一個小姑娘正站在槍口下。
“你沒有看錯?”荊志國問。
“不會看錯。”陳果搖了搖頭。
“那要是這樣說來,這白大哥真就可能是鬍子了。你這一說,咱倒是想起,這白果的肥瘦跟個子高矮真就跟當年綁咱的那個瘦條鬍子相近。”荊志國有點兒若有所思似地說。
“聽你講的過去的事兒,你和志義大哥不是在鬍子那兒呆了十來天呢嘛,白大哥要是鬍子,你也應該見過他呀!他總不能十來天都捂着個臉吧!”
“不是。那十來天,踹倒那駕轅馬的那個瘦條鬍子 根本就沒出現過。只是送咱到茨溝那破廟卻是那個瘦條鬍子送的,剛纔在咱這兒,咱同那白大哥近身坐着,咱的感覺,這白果真就可能是當年那鬍子!”
荊志國說到這兒,倆人可就都不吱聲了。好久,陳果看着荊志國說道:
“這白大哥看上去也不象是壞人。這可咋整?”
“看上去是不大象壞人。但人這個事兒從相貌上看是很難斷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的!”
倆人又沉默了好一陣子。陳果忽然說道:
“荊志國,咱聽說,這一兩天,教育廳可能要給咱們學校派來一個新校長了。那文昌俊的事兒,就一點兒招兒也沒有了嗎?這一天這事兒,這都啥時是頭兒啊!”
荊志國聽到陳果忽然說起這事兒,就擡頭瞅了一眼陳果,還是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兒,荊志國說道:
“陳果,在學校要少說話,把你自個兒的事兒做好就行了!這個時候,你還沒看着,那日本人就跟瘋了似的。你可千萬要小心!現在你就是沒有事兒,那日本人還要找你的事兒,別說你再有啥事兒!文昌俊的事兒,日本人捂得很嚴,就是到了今兒個,人家也沒跟咱廳裡打招呼。日本人不打招呼,咱省廳也不好過問。看樣子,文昌俊很難逃過這一劫。”
陳果坐在那兒,不再言語,先是面容上有些個悽憷,接着又有些個憤怒。
“那,聽你說的意思,就得在那兒等死了唄!”
荊志國再次擡起頭來,瞅了瞅陳果。中共滿洲省委的決定,他是不能跟陳果說的。從這幾天的情況看,應該是省委那邊正在對文昌俊的身份進行甄別。荊志國想,即便文昌俊真就是抗日陣營中的人,那要想營救,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在日本憲兵司令部那樣戒備森嚴的地兒,你要是展開營救,日本人給你留下的機會不會有。要是想硬衝,損失會相當巨大不說,基本也是沒有成功的可能!
荊志國在陳果從關東軍駐奉天憲兵司令部出來的那天就曾預感到,文昌俊是死是活已經不好說了。他的預感是對的,此時的文昌俊已經死了兩天了。
日本抓文昌俊就是想讓文昌俊死。圍繞着咋樣讓文昌俊死,那日本人可是費了腦筋了。他們要利用文昌俊的死達到他們的多項目的。他們把文昌俊和陳果一併抓進了關東軍駐奉天省憲兵司令部的大牢。他們心裡明白兒的,這兩個人確實是對他們大日本帝國不太友好,有些個敵意,但嚴格說,這倆人兒還算不上是反滿抗日。但這已經足夠了!這文昌俊就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你個臭校長,居然還把自個兒當回事兒了!還有那個荊志國的老婆,緊跟着躥躂。好,這回讓你們知道知道啥叫日本人!你們就都吃點兒虧吧!那哪是吃點兒虧,是虧大了!陳果算輕的,但也弄得在同事和學生們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文昌俊就更不用說了,就是因爲這,把命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