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二百六

黃原的離去,隻影響了我們一天的情緒。這種離別的傷感很快就被我們新發現的驚奇取代。這個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式的榮譽毫無疑問應當歸功於秦夕。黃原走的第二天,隔壁宿舍就來了一位訪客,當同學正發愁應當怎麼解決訪客的住宿問題時,秦夕出面了。他很興奮地跑了出去,很快就熱情地幫助訪客把行李搬了過來,還迅速把黃原留在宿舍的被褥鋪好,愉快地邀請訪客入睡,絲毫不顧忌我們的疑惑和憤怒。

後來,乘着訪客起身上廁所的機會,何頌首先發難了:“秦夕,你是不是腦袋抽筋了?好端端的主動把人拉到我們這裡來住幹什麼?”

秦夕趕緊簡短地向我們全體同胞解釋了一下:“事情是這樣的,這人是劉豐的堂弟的表哥,到這裡來辦事兼旅行,嫌住招待所太貴了,所以我邀請他住我們這裡。當然,爲了表示誠意,他答應每晚向我們宿舍支付人民幣二十五元!”

話音未落,一屋竊笑。

訪客回來後,表情尷尬地跟我們搭訕:“不好意思,打擾大家了。”

何頌馬上笑答:“自家人不說兩家話。您是劉豐的堂弟的表哥,也就是我們的堂弟的表哥。以後客氣話千萬別說了。”

“表哥”發現他去噓噓一趟回來,我們對他的態度就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感動得有點受寵若驚,憨笑了半天,內疚地說:“我會盡快找個方便一點的地方……儘快。請大家放心……”

他話還沒說完,我們一屋六人異口同聲地大聲說道:“千萬別找了,就一直住這裡吧!”

秦夕不忘拍着胸脯義氣勃發地補充一句:“表哥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甭客氣!”

“表哥”一共在我們宿舍住了十三天。臨走那天,他給了秦夕三百二十五元。秦夕猶豫了一會兒,用眼光徵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見,然後從中抽出六十五元還給“表哥”:“都是自己人了,本來我們不該收您錢的,但不收又好像我們看不起您似的,所以我們給您打八折吧。”

“表哥”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向我們表示:以後再來,就是有免費的四星酒店住也不住,一定還住我們這裡!

那個週末,我們用這二百六十元爲宿舍添置了兩個熱水瓶、一個電爐。臨走出超市時,秦夕又拿了一部德生牌收音機:“黃原的收音機被他拿走了,劉豐的堂弟的表哥住我們那兒時曾說晚上睡覺前很無聊……我想給那個空牀位買個收音機,你們看……”

我們異口同聲地叫道:“沒問題!”

晚上,我們又用剩餘的錢去一條街好好撮了一頓,大魚大肉配着青島啤酒吃得過癮極了。吃完結帳,還剩四元九毛。最後大家一致決定喝水也要思一下挖井人。於是我們跑到商店打算給黃原買了一包他最喜歡吃的“越南小根魚”。過去一看,這種魚有三種,大包的五元兩毛,中包的三元三毛,小包的一元九毛。我們拿了一包小包的,還拿了兩張八毛的郵票和一箇中號信封。然後一幫人出了門,秦夕又建議說要不給黃原買張思念卡吧,表達一下我們五兄弟對他如黃河氾濫般的思念之情,說不定他一感動晚上就睡不着覺,一睡不着覺就多看了幾頁書,多看的幾頁書說不定就是明年高考的試題呢!大家在商店門口想了想,覺得也對,於是叫秦夕進去挑一張來。

過了好一會,還不見秦夕出來,於是我自告奮勇地進去催他。剛一進門,就見秦夕迎面走了出來,邊走邊從手裡的紙幣中抽出一張五毛和一張一毛放進自己口袋。

於是我叫住秦夕,痛心疾首義正言辭語重心長地說:“秦夕,我一直以爲你是一個堅強的、正義的、經得起糖衣炮彈攻擊的人。在我的內心,甚至一直把你當成我的榜樣,可是,你今天的表現實在令我痛心……”

秦夕低頭表示認錯,然後討好地把那張一毛的給我。我說明明看你貪污了六毛,要封我口就得一人一半!秦夕沒法子,只好又從口袋裡掏出兩毛給了我。

出了門,我們對大家說這卡真他媽便宜,那麼大一張賀卡只要一元錢,這樣賣下去卡片公司還不得破產?何頌趕緊問,還剩餘兩毛怎麼辦?大家經過一番討論,很大方地決定把這兩毛獎賞給秦夕,以獎勵他拉客有功。最後,順便請他在思念卡上寫些鼓勵黃原的話寄出去。

秦夕想了半天,沒有想出什麼鼓勵的話,最後,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句“致以兄弟和同志間的問候!”就寄了出去。

兩週後,我們接到了黃原從新疆阿庫勒寄來的一封信。信中黃原對我們給他寄去的思念卡表示感謝,說那句“致以兄弟和同志間的問候!”真的是太貼切了,裡邊所包含的深意用整整二十頁紙都說不完。他還一再感謝我們在信裡特意給他夾寄的那包“越南小根魚”。信的末尾,他果真說收到我們信那晚他感動得都睡不着覺了,結果多看了好幾頁書,學到了更多知識,對未來擔負起四化建設的信心也更足了。

對他最後這段話,我們宿舍全體成員表示由衷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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