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明,北陽城大街小巷一片白茫茫的。
李麟催馬前行,看着親兵叫開了城門,出了城,行了三五里,看到了自己入城前投宿的那家小店,吩咐着親兵去取行李,李麟駐馬在門前等待。
“偶偶偶”
雞叫聲從遠處傳來。
月光如水,漫過遠處的板橋,小河,落在了李麟身上,不遠處小店以茅草爲蓋的招牌上。
小店裡亮起了燈光,木門被推動的吱呀聲音響起,有人出了門,收拾着行李馬車,早行的旅客準備上路了。
三三兩兩,人漸漸多了,出了小店,錯過李麟身旁,踏上了板橋,伴着木橋的吱呀聲,消失在遠處的月色裡。
“二蛋,幹完這趟咱們就回家,上年中秋,咱村的月光就是這樣明亮。”
“真想娃子和他娘,託人帶回去的錢不知道夠不夠,上年吃月餅的時候,我爹的病都好了很多。”
“聽說北鄭一代兵荒馬亂的,老天爺保佑,讓咱們這趟能平安送貨,回去給你多上三炷香。”
兩個趕着馱馬的客人互相說着對家的思念。
思念遠去,李麟也陷入了沉思,自己十八歲到宣府從軍,到現在已經三年了,雖然中間總有家書來往,但終究是三年不曾歸家了。
爹孃身體應該還好,大姐在夫家的日子還如意嗎,小妹也該當要出嫁了吧,堂妹也會喊哥哥了吧?
李家到了自己這一代,只有一個男丁,若是自己不能混出名堂,父親百年之後,李家怕是要被那些有過仇怨的勳親之家給撕個粉碎。
娘,等我混出個名堂,爹就能允准我回家了。
李麟心裡想着,忍不住摸向腰側的小袋子,裡面裝着一把刻刀,那是母親送給自己的禮物,每當思念家鄉的時候,總會拿出來瞧瞧。
觸手摸了個空。
李麟嚇了一跳,後背一涼,我的刀丟了!
努力的在腦子裡搜尋着,自己最後一次看到刻刀的情形,大將軍府裡,大將軍宣佈戒嚴之前,還問自己要過刀看了,自己當時究竟有沒有收起刀來?
“校尉,可以走了。”
親兵已經收拾完了行禮,準備出發了。
李麟決定回大將軍哪裡瞧瞧,這是自己思念親人的寄託,想來大將軍應該不會責怪。
“你們二人催馬慢行,我回去見大將軍一面,自會追上你們。”
說完不等兩人回答,撥轉馬頭就回了北陽。
李清還沒有睡,知道李麟去而復返,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東塘大營之事刻不容緩,李麟不是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他回來肯定是有要事。
“刻刀丟了?”
李清眉頭緊皺了,看向李麟的目光裡滿是不善,就因爲這個,你小子要耽誤軍國大事。
月光透過樹幹,在地上灑下斑駁的暗影,落在面前的李麟身上,讓李清心頭的火氣瞬間就散了。
“能讓你李麟披星戴月趕回來的,肯定不是普通的刻刀,我在書房看的時候,沒發現那把刀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何午,你去,陪李校尉在書房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那把刻刀。”
李麟向李清行了一禮:“大將軍明鑑,末將已經三年未曾歸家了,那把刻刀是母親臨別所贈。”
李清點了點頭,吩咐兩人自去,自己也轉回身睡覺去了。
何午引着李麟進了書房,把宮燈點上,打了個哈欠,滿是不耐煩的說着。
“李大人,你快看看,有沒有你的刻刀。”
巴掌長的小刀靜靜的躺在議事的桌子上,李麟兩步走了過去,拿起了小刀。
太好了,找到了!
“咦?”
李麟看着桌子上的刻字,陷入了沉思。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跟自己剛纔在茅店外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樣,讓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剛纔的境地。
晨起動徵鐸,客行悲故鄉!
淚水突然就潤澤了眼眶,李麟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剛纔聽那兩個馱馬客在感嘆遠離家鄉,思念親人,李麟心中就滿溢了悲傷。
現在,被這四句詩一一展現在眼前。
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牆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默默記下這兩句,李麟微微低頭,不讓何午看到自己眼中的淚花,壓低了沙啞的嗓音。
“多些何捕頭幫忙,麟已找到刻刀,這就走了。”
何午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太好了,可以回去補覺了。
李麟出了縣尉府,又默唸了一遍,這才催馬前行,這樣的詩詞,纔是真正的詩詞,南唐那些靡靡之音,都是些什麼東西。
惟有我漢室男兒,才能寫出這樣讓人感動的詞句。
出城,再次路過板橋,白霜已經落滿了板橋,腳印和馱馬蹄子印稀稀疏疏的,在白霜之中頗爲顯眼。
老鷹山下,驛站旁邊,兩個親兵正不安的來回踱步,滿是黃沙的驛站牆壁上,幾朵白色的花開的鮮豔明亮。
山道上,槲葉樹被山風吹動,落下偏偏槲葉,打在正上山討生活的山民身上。
李麟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淚水順着臉龐流了下來,瞬間濡溼了衣襟。
這是真正的詩詞大家啊!
每一句都是在寫景,每一句又都是在寫情,把自己羈旅三年,無處可泄的思念之情,全都散發出來了。
“校尉,你沒事吧?”
親兵李山子小心翼翼的問着,他是李麟從家裡帶出來的親兵,不禁擔心起李麟的狀況來。
李麟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
“好詩!”
“我沒事,咱們走,等我回來,一定找大將軍問清楚,這詩究竟是哪位大家所寫。”
三馬奔騰,消失在通往宣府的大道上。
……
巡城營內,蘇路的腦袋都快炸了。
“我就要賭,不用你們管。”
“你們管也沒用,輸了就輸了”
“婆娘沒了正好,老婆如衣服,沒了就沒了。”
“我豬狗不如,豬狗要你們管了嗎”
趙三如同石頭一樣,任憑蘇平趙胖子打罵,一點兒悔改的意思也沒有,趙三媳婦也不哭了,但是她也不說話,只是低着頭,坐在那裡,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
“二哥,你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
李坤開口說着。
趙胖子跟蘇平也擡起頭來,現在大家的富貴都是跟着二哥來的,趙三的事情,還是二哥說了算。
蘇路捏了捏額頭,看着地上的趙三,聲音不自禁的帶上了一絲煩躁。
“你如果覺着對不起我們,就把事兒說出來吧,不用糟踐自己,糟踐媳婦,這些事情,不是你們糟踐自己,就會消失的。”
趙三跟媳婦幾乎是同時擡頭,看向了蘇路,兩人臉色慘白,看着地上的一切,臉上幾乎不見一絲血色。
蘇路起身,指了指旁邊的趙胖子跟蘇平。
“他們剛剛從戰場上下來,身上血跡未乾,犯錯的又不是你們倆,說出來就是了,何必糟蹋自己。”
“二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大家啊。”
趙三伏地嚎啕大哭起來,多日來的壓抑,隨着蘇路這幾句話,都煙消雲散了,自己這些日子煎熬難過,卻不知道二哥已經知道了。
哭了會兒,趙三抹了一把眼淚,聲音沙啞。
“十五天前,我在城東路人巷遇到了我家小花,她把我拉進了巷子,告訴我,我們村被圖勒人滅村,是因爲她孃家哥哥媳婦的二姨家的三表兄跟我們村的李大侃有仇,才唆使圖勒人滅了我們村的。”
“姜長福?”
李坤木然的開口,他跟李大侃是同族,知道李大侃有個當將軍的仇人,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名字。
蘇路眉頭一皺,自己似乎見過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