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濱雖然十年沒回老家,但早在去年就匯錢回來讓家裡人幫着買了房。
房子買在陵海最高檔的鳳凰水景園,坐落在濱啓河畔,24層有電梯的高層建築,他家買在20層,並且是148平米的大戶型,光裝修就花了二十多萬。
裝修的圖紙是請深正的裝潢公司設計的,實木地板、瓷磚、燈和廚衛用具都是他在東廣購買,再花錢請貨運公司運回來的。
然而,價格不菲的實木地板上竟有一灘嘔吐物,奢華客廳裡瀰漫着難聞的味道。
昨晚請刑警四中隊的老同事吃飯,牛濱喝多了。
今晚請局領導和檢察院領導吃飯,牛濱又喝多。
要不是刑警四中隊前指導員、現在的陵海公安局法制大隊大隊長方誌強送,他今晚根本回不來。
結果一被扶進家門就控制不住哇哇的吐。
妻子陳芳送走方誌強,趕緊去衛生間取來一個塑料盆放在沙發邊,輕拍着斜臥在沙發上的牛濱,不快地問:“怎麼又喝成這樣,要不要去醫院掛水?”
“我沒事,吐完就好了。”
“真沒事?”
“真沒事,你去看看孩子。”
“孩子早睡着了,我先去幫你倒杯水。”
……
陳芳把剛兌上礦泉水的溫水輕輕放在茶几上就忙不迭打掃衛生,把丈夫嘔吐的那些東西清理掉,把地板擦的乾乾淨淨,又去開窗通風。
擔心丈夫着涼,通了一會兒風趕緊關上窗戶。
發現家裡還有難聞的味道,又用空氣清新劑噴了噴。
牛濱清醒了很多,爬起來走進衛生間,趴在馬桶上扣嗓子眼,又哇哇的吐了一會兒,這才扶着牆站起來放水洗臉漱口。
陳芳看着心疼,把他攙扶進臥室。
打來溫水一邊幫他擦洗,一邊低聲問:“今晚跟誰喝的?”
“公安局的石局,檢察院的吳檢,還有……還有工商局的張局。”
“請公安局和工商局的領導是應該的,請檢察院的領導做什麼?”
“你知道什麼呀!”牛濱一把推開妻子,迷迷糊糊地說:“吳檢是我們公安局以前的刑警大隊長,是我真正的老領導。”
“你在公安局時只是個小民警,跟大隊長中間還隔着中隊長指導員,人家記得你嗎?”
“吳檢怎麼可能不記得我,你也不想想,公安局這麼多年又有幾個民警敢辭職。”
牛濱雖然頭疼的厲害,但精神卻很亢奮,把妻子放在牀頭櫃上的水端起來喝了一口,眯着眼說:“當年辭職時,吳檢還找我談過心,做過我的思想工作!”
“你現在又不是公安,請他們喝什麼酒,還把自個兒喝成這樣,是不是有錢沒處花?”
“你懂什麼呀,這些都是人脈,都是資源!要不是吳檢,我哪有機會認識工商局的張局,又哪有機會請張局吃飯?”
今晚的宴請很成功,領導們喝的都很盡興。
有老單位領導關照,牛濱覺得在陵海沒辦不成的事。
再想到昨天沒受邀赴宴,今晚又不給面子的鹹魚,牛濱恨恨地說:“鹹魚那小子假清高,竟然瞧不起我。不就是提正科做上水上緝私科的科長麼,科級幹部一個月能拿幾個錢,他有什麼了不起的!”
陳芳不明所以,幫他蓋好被子,勸道:“他瞧不起我們,我們還瞧不起他呢。別想了,早點睡。”
“還有小魚,他現在是有錢,但那些錢又不是他賺的,靠婆娘算什麼本事,居然也跟着鹹魚不給我面子!”
“什麼鹹魚小魚的,不說了,睡吧。”
“睡不着。”
牛濱翻身爬起牀,走出臥室回到客廳,找出煙點上一支,靠在沙發上吞雲吐霧地說:“他不是緝私警察麼,陵海有那麼多水貨他怎麼不來緝?竟然讓徐浩然給我打電話,我倒要看看徐浩然來不來查。”
過去這幾年,這個家一直是男主外、女主內。
陳芳不知道生意上的事,苦着臉道:“牛濱,以前承包工程時欠的債都還清了,房子也買了,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至於一回來就得罪人嗎?”
“商場如戰場,不能心慈手軟!”牛濱掐滅菸頭,得意地說:“徐浩然如果來查,最好。他要是不來查,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反正我做好了兩手準備,做生意就是要進可攻、退可守。”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得罪人不好。”
“有什麼好怕的,你也不想想我以前是做什麼的!”牛濱打了個酒嗝,突然想起件事:“許隊工作忙不回來過年,張蘭姐帶孩子回來,我晚上給她打過電話,她說在火車上,估計天亮到東海,明天一早坐長途車回陵海,到時候我們去汽車站接一下。”
當年跟牛濱談戀愛時,陳芳不止一次去過刑警四中隊。
不但很早就認識許明遠,也認識張蘭,並且跟張蘭的關係不錯。
前些年老爸做工程賠了,家裡的日子不好過,窮的叮噹響不好意思聯繫張蘭,後來想聯繫也聯繫不上。
現在翻身了,又聯繫上了。
陳芳也想揚眉吐氣,不禁笑道:“行,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
與此同時,晚上沒喝酒的方誌強驅車回到單位值班。
法制大隊沒治安大隊那麼忙,平時晚上不用值班的。
但現在不是平時,今天是臘月二十六,再過幾天就過年,爲了讓陵海的一百多萬羣衆過一個安定祥和的春節,機關民警都要輪流值班。
走進辦公室,放下可摺疊的鋼絲牀,打開櫃子取出被褥鋪上,想想又坐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撥打韓渝的手機。
他知道韓渝一直喜歡把手機當BP機用,撥通之後等電話裡“嘟”了三聲,便放下電話等韓渝回過來。
跟往常一樣,等了不到兩分鐘,韓渝就打過來了。
“二師兄,這麼晚了,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的?”
“你那邊好像有人說話,你今晚也值班?”
“我現在是既沒船也沒人,整個一光桿司令,我要值什麼班。”
“那這麼晚了怎麼沒睡?”方誌強好奇地問。
韓渝回頭看看下午剛從思崗老家回來的老丈人、丈母孃以及正在嗑瓜子的學姐,苦笑道:“我們在開家庭會議,在研究家裡的重大事項。”
你在家又沒地位!
你家就算有什麼“重大決策”,向檸會徵求你的意見嗎?
方誌強覺得很奇怪,笑問道:“研究什麼重大事項?”
“檸檸想在濱江買套房子,我岳母不同意。”
“你們又要買房子?”
“嗯。”
“你岳母爲什麼不同意?”
韓渝見老丈人和丈母孃都回了房間,學姐也去了洗手間,無奈地解釋道:“檸檸本來想着跟她爸她媽住在一起不方便,打算在濱江買套房子的,可我岳母說在濱江買不如去東海買。”
“又去東海買商品房!”方誌強被震撼到了,實在無法理解鹹魚家的人爲什麼熱衷於買房。
韓渝不知道二師兄懵了,接着道:“我岳母的話有一定道理,她說我們和菡菡馬上就能轉東海的正式戶口,菡菡既然是東海人就應該去東海上學。她退休了,我岳父也退居二線,如果去東海買套房子,到時候她就可以跟我岳父一起去東海照看菡菡。”
“你們在東海不是有房子嗎?”
“是有,但租出去了,我們就指望租金還房貸呢。”
韓渝頓了頓,補充道:“我是買房子買怕了,可我岳母說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兒要買那麼大的房子,一是不瞭解東海的政策,二來也確實要買稍微大點的至少要符合東海政策的房子,全家才能拿到東海的藍印戶口。
現在再買不需要再考慮能不能辦戶口,可以買套小點,買套小戶型的二手房都沒關係。不過再買的話要去普西買,不能再買普東。畢竟普西的學校、醫院什麼的都比普東好。”
這家人瘋了!
不但韓向檸瘋了,連韓向檸的老媽都瘋了!
方誌強很同情韓渝的遭遇,一邊腦補着韓渝接下來依然要過苦巴巴日子的樣子,一邊笑問道:“東海的房價很貴,就算買二手的、買小點的,估計也要不少錢吧。”
“檸檸吃飯時給我姐打過電話,我姐問過醫院的同事,也打電話問過房產中介,人家說去普西買六七十平的二手房也要三十多萬。”
“你們有那麼多錢嗎?”
“我們哪有這麼多錢,我們只有六萬多。”
“錢不夠怎麼買?”
“貸款唄,不但要貸款,還要再借點錢交首付。”
完了!
韓渝這下徹底完了!
在可預見的未來五年,他依然要過窮的叮噹響的日子。
方誌強對韓渝表示無限同情,憋着笑問:“檸檸是什麼意見?”
“她同意,不是同意,是舉雙手贊成。”
“這倒是,等再買套房子,你岳父岳母就要帶菡菡去東海,到時候現在這個家就你們兩個人住,也就不存在方不方便的問題了。”
“她就是這麼想。”
“你是什麼意見?”
“我跟我岳父的意見一樣,我們都覺得沒必要買。”
“韓工也怕了?”
“他倒不是害怕,主要是不想再過前幾年那樣的日子。”
“那有沒有研究出個結果。”
“我們反對無效,她們說過幾天就去東海看房。”
明知道反對無效,你和韓工還參加什麼“家庭會議”,人家只是告訴你們一聲!
方誌強實在不知道如何評價韓渝和他老丈人的家庭地位,乾脆換了個話題:“鹹魚,張蘭明天帶媛媛回來。”
“我知道。”
“晚上牛濱請石局、吳檢吃飯,他在飯桌上說他明天去汽車站接。”
“牛濱請石局和吳檢吃飯?”
“他是我們公安局走出去的人,請老單位領導吃頓飯很正常。”
牛濱那小子蹦躂的挺歡!
韓渝暗暗腹誹了一句,追問道:“他有沒有說別的?”
方誌強反問道:“你具體指哪個方面的?他跟石局、吳檢說了一晚上話,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問什麼。”
“生意。”
“他要在陵海開店賣手機,房子都租好了,等過完年就裝修。”
方誌強想了想,又說道:“下午路過聯華超市時我看了一眼,他租的地方挺大,不過開店做生意不是居家,別看地方不小,但裝修的工程量不會大,無非是做個大燈箱的招牌,再添置點櫃檯。”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老葛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韓渝不認爲牛濱回來會老老實實做生意,問道:“他有沒有說要代理什麼牌子的手機?”
“沒說。”方誌強撓撓脖子,沉吟道:“要說手機專賣店,我們陵海有好幾個,諾基亞、摩托羅拉、三星,大城市有的陵海現在都有。人家都有代理權,他想再做陵海的代理我估計沒那麼容易。”
“二師兄,這半年我回去的少,以前回陵海也沒注意看,陵海賣手機的多不多?”
“不少,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十幾家。手機又不是小家電,賣那麼貴,通話費用也貴,能買得起的都買了,買不起的不可能買,市場都已經飽和了,我覺得他搞這麼大有風險。”
“有意思。”
“有什麼意思,鹹魚,你到底什麼意思?”
“沒什麼。”韓渝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長地說:“二師兄,你是做過牛濱的頂頭上司,是跟牛濱共過事,但我覺得他組織的飯局你能不去還是不要去,不只是你,王炎也一樣。”
方誌強豈能聽不出韓渝的言外之意,愣了愣連忙道:“明白,我會注意的。”
“我給張蘭姐打個電話,讓她明天買回濱江的車票,我和檸檸去汽車站接她和媛媛。”
“也好,”方誌強點上煙,低聲道:“我們跟那小子共事的時間又不長,而且他那會兒剛參加工作,跟他又沒多深厚的戰友情。”
大師兄很穩重。
二師兄由於法制、預審工作的特殊性,爲人處事比大師兄更穩重。
韓渝沒必要說太多,只是輕描淡寫地來了句:“二師兄,你不但要注意,最好也要留意。”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方誌強聽完韓渝剛纔那番話,突然也覺得牛濱那小子不對勁,低聲道:“我知道,先聽其言觀其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