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樣子,離末一下就慌了神兒,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神情茫然,兩隻手都不曉得放在哪裡好。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雙手扶住她瘦弱的肩膀,咬咬牙將她攬進懷中。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跟她是不一樣的人,她總是沉默寡言,而喬梨就像是精靈一樣,樂觀向上,不管在怎樣艱難的情況下,她都能像小強一樣堅強的活着。而她總是神情悲憫,從來不笑,總是心事重重,他想盡辦法讓她笑,可她最開懷的時候,也只是嘴角微微上翹,像是這個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以讓她起脣一笑。她們兩個人就像是磁鐵的兩極,可堅強跟固執,卻是如同一人。
村民揚言要殺死她的時候,她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仿若這些人會這樣說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引不起她任何興趣。他幾乎可以想象,她在被綁在木頭上,周圍燃燒起熊熊大火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都不會有絲毫變化,那雙墨色深瞳也如死海一般不會起任何波瀾。
喬梨亦是,可自從成了母親,她那堅強的心就變得敏感而脆弱。他知道,她是想保護自己的孩子,可是因爲想保護,所以她才更不能去往邊境。
“王妃,別難過,要爲肚子裡的孩子想想。”他語氣輕柔而堅定,像是一縷清風柔柔的吹過她的心間,喬梨擡起頭,抽泣兩聲,點頭道:“對,不管你們怎麼傷害我,爲了孩子我一定要堅強下去。”她咬着牙關從地上站了起來,那一瞬間,像是武裝起來的軍人。
“那你說,你還有什麼事瞞着我。”擦乾眼淚,她睜着墨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眼。
離末心虛,他低下頭道:“這件事事關重大,若是無關與你,我也不會跟白翎染王達成協議。”
喬梨聽着就倒吸了口冷氣,雙目一瞪,咬牙憤憤說道:“你不知道你若是不同我說實話,我越是會胡思亂想嗎?他是不是有什麼事要交代你,將我帶走?帶到一個沒有紛爭的世外桃源去?”
離末沒有擡頭,輕輕嗯了一聲。這個態度喬梨更是生氣,她啐了一口喝道:“你們以爲是我的誰啊,總是不過問就替我做決定。”
離末臉一紅,抿脣不語。
“現在就走。”她瞪了他一眼,朝外走去。喬梨一動,離末就暗自求饒,待喬梨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無奈道:“我說,說還不成嗎?”
“那你說。”喬梨擡起頭,睜着淚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離末在內心輕輕一嘆,暗道真不曉得會被這夫妻倆折磨到什麼時候。心中想着,嘴上已是娓娓道來。
那還是得從聊華城前說起。話說白翎染原本接到邊境傳來的消息就想動身趕往前線,可轉身的瞬間,他看到了溫柔淺笑的喬梨,心中忽然一動,暗道若是他現在就去往前線,聊華城的情形一旦控制住,她一定同樣前往,他已經失去她一次又一次,絕對不能再讓她
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更何況,這三國間誰人不知他跟白幽帝對喬梨的心思,只怕那兩國之人都在翹首以盼喬梨的到來,好趁機抓住喬梨來要挾他們。他不能失去喬梨,白幽帝雖然是他的哥哥,同樣愛喬梨愛到骨子裡,可是在江山面前,只怕任何一個人都難以抵擋誘惑,這個世界,人心最是難測。
他不敢賭,也不能賭,所以他趁着喬梨睡着的時候就去找離末,將自己所擔心的同他說了一遍,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最關心喬梨之外,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可以爲喬梨付出性命。喬垣之身在大羅國,不能去想,甚至不能將喬梨這邊的任何消息送出去。找到離末之後,他開門見山的將自己的意思表達了。
兩個大男人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的,如此一致的坐在一起。
離末聽後沉吟半晌,方纔道:“你這樣做,是將王妃放在第一位,可是她卻會傷心。我會幫你,但卻不知能瞞她多久。”
白翎染聞言亦是沉默,慢慢的他的臉上露出深入骨髓的苦澀。他說:“離公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沒等離末回答,他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他講的是從見到喬梨第一眼開始,這一眼,開始了一段緣分,只一眼,就開啓了一場陰謀……像是命運自己編制的大網,將所有人都籠罩在一起,逃脫不掉,像是宿命裡的幽魂纏身,怨氣一世,沒人能逃脫。
只是不經意的一次回眸,他對上了一雙如子夜般漆黑的雙眸,他從那雙眸子裡像是看到了藍天,是一片純淨,又像是看見了大海,明明乾淨而純粹,可是又覺得深不可測一眼望不到邊際,明明她就在你面前,可你卻覺得她就像是飄渺不定的雲,看得見卻抓不住,抓在手裡之後,也會忽然就散去了,讓你空歡喜一場。
那雙墨色的雙眼裡滿是稚氣,滿是天真跟好奇,可你認真去看的時候,會覺得那雙眼睛在考量,像是在思考這裡爲什麼會這樣等云云。他驚奇不定的發現,這世界上竟然有這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他走過去想要認識她,可是她看見他的時候,滿臉驚訝,不是驚詫他的容貌如何俊朗,亦不是看到他血色鳳眸時的驚恐,而是驚訝還有憤恨。她的表情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忽然感覺他們很久以前就認識。
果真,她開口就問:“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們兩個,竟像是真的認識一般。而他那時候,不過跟她第一次見面。
他有高貴的身份,她只是一個商人之女。幸好她有個好哥哥,他需要這樣一個人。娶她,並不全是算計,當喬垣之答應他們婚事的時候,他也曾滿心歡喜。這歡喜一直持續很長時間,直到他知道喬垣之算計他沖喜的事。
他這樣高傲,怎麼能容許一個身份卑賤的商人算計?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何等的憤怒,喬垣之的算計讓他感覺自己就像個白癡一樣,任何人都可以肆意耍弄。他自小因爲眼睛不同於別
人一直在心中自卑,因爲自卑,所以千方百計的想要表現自己,想要別人注意自己,也因爲這樣,所以看似堅強的他實際上最是脆弱,最是被人傷害不得。
這麼多年,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算計着,即便被白幽帝各種嫌棄,他都不在乎。因爲他知道自己的能力遲早有一天會威脅到太子,他不是有心王位,他只是想要證明自己,不讓別人因爲那雙眼睛而看輕他。這麼多年,他活的驕傲,任何事情,他都能自己做主,可當聽見這個事實從兩個婢女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殺了喬梨的心都有。
那一瞬間的殺心,若不是心中忽然有種感覺衝出來制止自己,他想他已經衝進去將喬梨殺了。後來他想,不殺她,她不是跟那個哥哥算計自己嗎?那他就讓喬垣之後悔。
新婚之夜,喝了酒的他被壓抑在心底的憤怒給吞噬理智,將她殘暴的掠奪之後,看着懷中奄奄一息的人兒,他方纔醒悟:自己都做了什麼?那樣一個小小的身子,是那樣的可憐嬴弱,就那樣躺在他懷中,渾身顫抖着,像是受傷害的小獸。
他那堅硬如寒冰的心就軟成一汪水,從那以後,心中的水就再也沒有結成冰。
此後的相處之中,他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情,原來真的不是他們原來就認識,而是她一直將自己當成另外一個人。這個事實真的很打擊他,想他這樣一個高傲的人,先是被算計沖喜,繼而又被當成另外一個人,原來自己心中歡喜的人心中另有其人,他當時真的很想捏着她的脖子告訴她,現在在她身邊的人只有他……
接着發生太多太多超出他掌控的事,白幽帝終於坐不住了,他不甘心就此放棄喬梨。他一直想不明白,喬梨究竟哪裡好,讓他們兄弟兩個人都如此執迷,直到喬梨將他們的孩子親自捧到他面前的時候,那一瞬間,他才明白,原來,這種執迷不悔的而感覺叫愛。
愛會讓人迷惘,愛會讓人失去理智,愛會讓人感覺像是遊走在懸崖邊上,退後一步就是萬劫不復。所以,他不能退後,因爲已經深陷。
滿世界的尋找,他寧可放棄經營許久的計謀,只爲了能找到她,不惜服用虎狼之藥讓自己血色的眸子變成黑色。這種違背自然規律的藥最是傷身體,可是爲了她,他選擇忍耐。
好不容易堅持到了汝城,他的身體也垮掉了,一面休養一面還要經營手上的事情。他恨不得自己多長几個腦袋,好不容易將身體養好了,天下竟然傳出他的謠言,那一刻,他知道幽帝等不及了。
他很惶恐,很害怕,有很長時間,他迷茫了,他連四兒都不想見到,因爲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第二天,他便聽說喬梨在大庭廣衆之下跪下,他方纔明白,她愛他,如他愛她一樣,是那樣深切,不曾因爲任何傷害而減少。
當時他就想,一定要將她保護的好好的,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傷害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