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葉之然腦子裡總是頻頻出現林娜紅睡眼惺忪的表情,帶給他莫名的煩惱。孔子曰:“食色,性也。”可見“性”是物種延續的一種本能,沒有善惡之分的。人有七情六慾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禮記·禮運》將七情定義爲:“喜、怒、哀、懼、愛、惡、欲。”而佛家的《大智度論》認爲六慾是指色慾、形貌欲、威儀姿態欲、言語音聲欲、細滑欲、人想欲。可見,“六慾”就是俗人對異性天生的六種慾望,也就是現代人常說的“情慾”。如果唐國強經常和林娜紅這樣的人半夜處於一室,即使純粹的打打麻將,時間久了,也難免有擦槍走火的危險。
何況即使唐國強沒有這份本心,秦大明亦有拉攏之嫌。
葉之然第一次對秦大明生出幾分警惕來,也許於嘉對秦大明的直覺並沒有錯。想到秦大明,他又想到財政所的蹊蹺着火以及何貴田生前向他報告的賬目上的事,心裡不由地益加煩躁起來。
正煩躁着,桌子上的電話“叮鈴鈴”響了起來,似乎預示着發生什麼事情。
“葉長嗎?我是蔣涇村的範大福。有二個縣裡的領導在村子裡,說是新來的張縣長,要你馬上過來。”是蔣涇村範支書的聲音。
“張縣長在蔣涇村?他有說什麼事情嗎?”葉之然一怔。心裡想:莫非張縣長也搞微服私訪哪一套?
“他們看到村裡幾塊地荒着,就發火了。”範支書說道。
“好的,範支書,你先穩一穩,我馬上過來。”掛斷電話,葉之然迅速理了理思緒,他判斷這情況應該屬實。張縣長微服私訪,選擇的地方恰在馬石鄉,說明他對馬石鄉確實有興趣。恐怕張縣長有醉翁之意。
官場中人得到這種消息,都會巴結地趕去現場,以便先一步見到上級領導。一般都是在到了現場之後纔會打電話報告給黨委書記或者同僚,有的甚至在結束時才通報一下。
葉之然不愛搞這種把戲,他不是沒有謀略之人,但他喜歡陽謀,不用陰謀。在心裡判斷一下之後,就上樓向王靜語通報情況。
王靜語一聽,讚賞地看了葉之然一眼,站起身就說:“葉長,那我們快點過去。”
小車風馳電掣般開到蔣涇村村委會,下車一看,果然是張縣長帶着秘書在村委會前面的曬穀場和村民說話。
曬穀場上的張順強,見到王靜語和葉之然慌里慌張地趕了過來,剛纔還很和藹的臉就是一變,對着兩人冷笑道:“王書記、葉鄉長,來的速度不慢啊?”
王靜語彷彿看見的不是一張冷臉,笑吟吟地說道:“張縣長,我們太失職了。您到了鄉里視察工作,我們現在才知,向您做深刻檢討。”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王靜語把握的很有分寸。
不過,在張順強的眼裡,笑臉、冷臉都可以直接忽視掉。他說道:“你們一個是馬石鄉的黨委書記,一個是鄉長,我來問問你們,全鄉有多少耕地?有多少農民?”
“村裡農民的住宅基地有沒有認真落實相關政策?”
“農民的計劃生育工作有沒有做好?是不是有錢的罰幾個錢就可以生第二胎、第三胎?”
接連三個問題,都和農業、農村、農民這“三農”問題相關。三個問題就像三把斧頭張牙舞爪地撲向馬石鄉黨委、鄉政府的一把手。
王靜語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葉之然一眼。
見到王靜語求援的目光,葉之然穩了穩神。來的路上,他已有了應對的腹稿,此時不過是加以詮釋。而且,他在馬石鄉工作了二年多,對農村情況非常熟悉,便回答道:“張縣長,馬石鄉現有耕地十二萬三千四百畝,農業人口約三萬三千多人。農村的宅基地審批制度比較完善,一般由村委會申報、鄉政府覈實審批、縣國土資源局批准。馬石鄉的計劃生育工作抓得也比較嚴格,但對一些爲了超生而離家出走的農民尚缺乏有效的監管手段。”
葉之然心想,既然他提了這三個問題,想必抓到了辮子,所以,回答得比較策略。
張縣長板起臉,繃緊臉皮,看上去有刀砍不動的感覺。他冷冷道:“那你說說,十二萬三千四百畝耕地中,有多少地荒着曬太陽?”
又指了指朱畫家的宅子,問:“這家宅基地沒有超標嗎?計劃生育政策抓得很嚴格嗎?還是變相地成爲馬石鄉政府的生財政策了?”
三斧頭變成了三把刀。
葉之然沉着地說道:“張縣長,馬石鄉確實存在少量耕地曬太陽的情況,這與土地的投入、產出比太低有關。根據我們的統計,現在每畝地的年收入在四百元左右,但每畝地的農業稅、水電費、化肥農藥費在二百三十元左右,農民辛苦一年,在土地上的收入實在太低。鄉黨委、鄉政府正在想辦法通過少收水電費、增加補貼等辦法減少農民的負擔,鼓勵他們的糧食生產。當然,這也反映了鄉政府對農民的糧食安全教育太少。”
“超標的這處宅基地是畫家朱照溪的宅子,朱畫家申請蓋這套房子的理由是爲了開畫院,帶學生用的,申請手續齊備。鄉政府會在其建成後繼續檢查房子的用途”
“計劃生育工作,鄉里面存在少數超生現象。不過,超生的幾戶農民都是偷偷利用外出打工超生的,鄉政府發現後纔對其進行罰款。並沒有先罰款,再超生的現象發生。”
張順強一直在葉之然侃侃而談時盯着他的眼睛看,聽他這番話雖然語氣恭敬,但防守得嚴嚴實實,將工作上的失誤都推脫到政策層面上來,冷笑一聲道:“葉鄉長,你的工作如果像你的口才一樣出色,這些問題都不會存在。難道說,因爲土地產出少,就可以任其荒廢,那你們鄉十二萬三千多畝耕地是不是都可以不種了?朱畫家的宅基地爲什麼通得過你的審批?因爲農民外出打工期間超生,鄉政府就沒有辦法了?還是故意等他們超生後再去罰款,以增加鄉政府的收入?”
這三句話聽似公平有理,卻句句是誅心之論。
範支書不滿地說道:“張縣長,這話說得不實誠了。葉鄉長哪是這樣的人?我們村裡也來過無數大大小小的幹部,有哪個像葉鄉長這樣真正關心農民的生活和收入?更不要說他替大家拿下流氓廠長胡偉忠,剷除殺人魔王‘兩李’兄弟了。如果這樣的鄉幹部你還不滿意,我們縣還有合格的鄉幹部嗎?”
無欲則剛。對範支書而言,他本質上也是農民一個,又不可能升官,既然沒有升官的慾望,自然不怕縣領導。
張順強就驚訝地看着範支書,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犯顏直諫。不過,是不是這個支書爲了討可以直接決定他命運的“現管”的好,而寧願得罪縣官?
他說道:“作爲黨的幹部,當然要關心羣衆的疾苦,懲惡揚善,常嘉縣又怎麼可能只有一個葉之然?”
這話一說,旁聽的農民忍不住了,紛紛開口:“這誰啊?怎麼這麼看不慣葉鄉長?”
“當官的有幾個好的?除了葉鄉長,我還真沒見過。”
“是啊,你看他這麼瘦,是不是每天動壞腦筋勞神傷身引起的?”
“葉鄉長,我們支持你。”
“日這個狗官,他冤枉好人必然會重用壞人。”
張順強的臉色就“赤橙黃綠青藍紫”地連連變化了,他可以對葉之然冷着臉訓斥,對農民反而要賠上笑臉。
張縣長拉長聲調說:“既然大家都爲葉鄉長說話,也許是我錯怪好人了。但是,不管好人、壞人,如果工作抓得不力,還是要嚴肅教育的,你們要相信縣政府,相信組織。”
葉之然這個汗那!邪門了,自己到蔣涇村幾次,這些村民平時也不見他們和自己親善,怎麼現在一聽到他被委屈,就公然敢和縣長大人叫板了?難道自己爲他們做了一點點事,說了一點話就這麼被他們牢記在心嗎?
中國的農民真的太樸素太善良了。
不過,現在他們這麼幫自己說話,效果很可能適得其反啊!
他忙對着大家連連作揖,說道:“鄉親們都回去吧,張縣長是爲了大家的利益才批評我的,而且都批評得對。”
王靜語也在旁邊說道:“都散了,都散了。這樣圍着像什麼話?張縣長來到你們村,是爲了關心你們的生活,可不能不識好歹。”
張順強也是拿得起、放得開的人,他笑笑說:“鄉親們放心,如果葉鄉長真像大家說的那樣,我不僅不會批評他,而且會更重用他。你們都回去吧,村幹部留下來,我們一起開個會,討論一下農村、農業問題。”說完,回頭看了一眼葉之然。
他其實一到常嘉就知道葉之然是唐國強的紅人,有心殺殺他的威風,藉以在其他鄉鎮幹部中建立起自己的威信。有點殺雞儆猴的用意。現在見葉之然不像自己潛意識裡那種只是靠着馬屁功夫上來的幹部,對葉之然反而多了一些興趣。
他這時候有了更深瞭解葉之然的心。(新書推薦期間,請閱讀本書的朋友順手點擊“加入書架”,書友的一個收藏就是對作者的一個鼓勵。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