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年二月七日，是中國農曆的“小年”。╔?╗在常嘉農村，這是“除塵”、“祭竈”的日子。這天，馬石鄉的工作人員都領到了年終獎。由於鄉財政狀況比較寬鬆，今年的年終獎比上年度增長了60%的額度。這個比例，出乎大多數工作人員的心理預期，鄉政府也因此多了一種喜慶的氛圍。
物質獎勵是比思想教育更直接更有效的方法。中午在鄉政府食堂吃飯時，王靜語和葉之然面對一張張陽光般燦爛的笑臉，情緒也收到了感染。
生活中，病毒可以通過空氣、水、昆蟲等途徑傳染；情緒則通過目光、聲音、行爲舉止等傳染。
“葉長。”
“葉長。”
吃完飯，葉之然出食堂時，面對一連串尊敬的問候聲微笑點頭。
回到辦公室，他接到了同學孫文元的電話。
“老同學，我準備農曆二十六回來，就是大後天。╔?╗準備先到常嘉把轉讓協議簽了，然後回老家辦婚禮。你看我的態度怎樣？”
“好！這足以說明老槍同志翻身沒有忘本，值得稱道啊！那個，你老婆一起和你回來的吧？一起過來。”
“姓曹的！說起老婆我想問你，那個馬廠長是不是你的二奶？”二奶一詞傳自港臺，sz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各種新名詞的出現也領先內地一步。
“姓曹的！我沒結婚，一奶也沒有，哪來什麼二奶？”
“我有直覺。姓曹的！讀書的時候，我睡在你的下鋪，現在是不是那個馬豔麗每天睡在你的下面？”老同學之間說話肆無忌憚。
“滾一邊去！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看你在sz混了兩年，腦子裡滿是資產階級腐朽思想。”
孫文元聽到電話聲音有些發急，爽朗地一笑，道：“不和你開玩笑了，大後天我到省城，你小子是不是來機場接我？”
“二十六日，經濟小區有車子回常嘉的，你把航班號告訴我，我讓小區的駕駛員到機場接你們吧，我們在常嘉見面。╔?╗”
“姓曹的！官不大，倒會指使人，那就這樣。”
剛掛斷電話，黃瑜雯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楓哥，我準備春節去金山看望乾爸乾媽。”
“瑜雯，你別使性子，你爸媽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到這麼遠的小縣城去？”葉之然暗吃一驚。
“誰說一個人？我要你來接我。”
葉之然嘟囔道：“我要來接你，以後還能在長江省混嗎？”
黃瑜雯笑道：“那你就放得下心讓我一個人來？”
“瑜雯，改天我父母到了省城，我打電話給你，你們可以在省城見面。你要去金山，我不同意。”
“楓哥，我這是在通知你，不是徵求你的意見，你怎麼沒搞明白？”黃瑜雯嬌嗔道。
“瑜雯，這個春節我很忙，在家裡呆不了兩三天。期間要到常嘉、省城喝喜酒，還要給領導拜年。╔?╗連念悅都不到金山來，你就不要湊熱鬧了。”
“真的嗎？”黃瑜雯輕聲笑道：“那我更要來了，你不來接我也沒事，我讓之慧妹妹來接我。我和她說好了要給她畫畫呢。”
“瑜雯，你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果在春節期間往外跑，他們心裡會怎麼想？你即使真的很想來，也等過了春節之後再說。再說我初六要到省城來的，可以抽時間來看看你。”
黃瑜雯趁機談條件，道：“你要陪我一個整天，遊山、作畫，否則，我堅決不同意。”
葉之然妥協道：“好吧，那就這樣說定了，不許你再出花招。”
打完這個電話，葉之然感覺原本輕鬆的心情有些煩躁起來。黃瑜雯在他心裡是個很完美的女性形象，溫柔體貼，更難得的是才氣十足。然而，他和她之間，僅此而已了，他的感情已經放在張念悅身上，不能分出來給她。
他轉了一圈走到窗前，做了幾個彎腰踢腿的動作。程光就樂呵呵地走了進來，道：“葉長，喜事！秀洲村動遷村民的協議全部簽好了。”
葉之然果然聞言一喜，他在程光面前從不擺譜，笑道：“這件事程長要記首功！”
“哪裡？要不是葉長你親自出馬，村民沒這麼快就全部簽約。╔?╗”
葉之然拿出煙，遞給程光一支，等點上煙，深吸一口，說道：“程長，我們就不需要相互吹捧了。這是喜事，我給縣委唐書記和張縣長都打個電話去報喜。”
當着程光的面，他先打電話給唐國強，彙報道：“唐書記，我是葉之然。報告給您一個好消息。臺東科技項目動遷小組已經和當地村民全部簽約了。對對，是全部。謝謝唐書記表揚。不過，這項工作是由馬石鄉黨委委員、副鄉長程光同志具體抓的。是!是!程鄉長功不可沒，我一定轉告您對他工作的肯定。”
掛斷電話，向程光微微一笑。
程光連連點頭，舒坦地深吸一口煙，憋住氣，讓煙在肺泡裡停留一段時間，才緩緩吐出，臉上露出感激之色。
葉之然又打電話給張順強：“張縣長，我是馬石鄉的葉之然。向您報告一個好消息，動遷小組在程光鄉長的領導下，遵照縣政府的具體部署，圓滿完成了全部動遷協議的簽約工作。是的，已經全部提前簽約成功。好！好！我一定向程長和動遷組的全體人員轉告您的祝賀和稱讚。╔?╗好的，再見！”
簡簡單單的兩個電話，更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實際上，他是馬石鄉的鄉長，鄉政府人員出面辦妥了這麼一件大事，他的功勞當然跑不掉。
而經此一事，程光對葉之然更加敬服。
對每個人來說，都有缺點，親情、友情、權力、美酒、金錢、女人總有一樣會打動人心。在程光而言，得到葉之然的尊重和信任，在工作中慢慢培養出來的友情更加彌足珍貴，讓他下定決心跟葉之然保持一致的步調。
葉之然沒想到簡單的兩個電話收穫到一個同僚的死心塌地的忠誠，送程光出辦公室時，他握了握程光的手，說：“改天我約你和傅部長見面，一起坐坐。”
程光抱拳拱了拱手，道：“謝謝，在葉長手下做事就是不一樣！”
晚上，葉之然難得沒有應酬，想起已經很久沒去葉老那裡吃飯了，就騎上自行車向葉老家駛去。車子騎到半路，忽然想起葉老前一陣子已經和才叔去了鄰省。
姓曹的！看來這陣子腦子有點亂了！
葉之然暗罵一聲，折而向東，騎車到到健康路口時，突然有一輛“皇冠”轎車橫衝直撞地開了過來，在健康路東林街路口一個急轉往東而去。
因爲車速過快，轉彎時車胎和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音。行人和騎車的路人紛紛在路邊躲避，等“皇冠”車經過，又一個個低聲斥罵。
“皇冠”車是高級轎車，葉之然注意到車掛的是省城的牌照，估計是來常嘉旅遊的商人。如果是官員，車不會開得這麼囂張。
騎車經過“望山酒樓”時，葉之然遠遠地看見那輛皇冠車停在酒店旁的停車場上，不由地放慢速度多看了兩眼。
就聽見章立人的聲音：“小葉，來吃飯嗎？”
“立人？我不是來吃飯的，路過這裡。”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來，我們一起，劉兵也在裡面。”章立人笑道。
“劉兵也在？是你們公安系統的人聚餐？”
“按照縣委的部署，爲了確保春節期間常嘉的社會治安，下午公安局聯合各派出所拉了一次網。劉兵也參加這次行動，說好了晚上一起喝兩杯。你來了正好，我們有段時間沒在一起喝酒了。”
和章立人、劉兵一起喝酒還是上次黃如成請客吃飯，算起來有一個多月了。
葉之然把車一停，說道：“那好，哥們喝幾杯。”
進了大堂，老闆娘看到章立人如釋重負地對着旁邊三個青年人說道：“看，預定包間的客人到了。實在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三位先生在大堂吃飯了，今天的包間全部滿了。”
其中一人蠻橫地說道：“什麼預先訂的？我們人比他們先到，就應該留給我們。你怎麼開店的？先來先得的道理都不懂？太不長眼了。大少來你這破店吃飯就是在給你面子，你信不信大少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你的店關了？！”
老闆娘捉摸不定來者的身份，飛快地看章立人和葉之然一眼，陪着笑說道：“來者都是客，我都不敢得罪的。要不，三位稍等片刻，等別的包間空出來之後再點菜？”
葉之然估計這三人就是剛纔坐皇冠車的主人了，他聽得其中一人稱呼領頭者爲“大少”，就估計這個大少是“官二代”。他笑着對老闆娘說：“老闆娘，他們是遠方的客人，我們就發揚一下精神，把包間讓給他們三位吧，我們三個就在大堂吃。”
大少頗感意外地看了葉之然一眼。
老闆娘立即捧葉之然一句，說道：“三位客人，他們三人都是我們常嘉的名人，。葉鄉長、章隊長、劉所長是擊斃‘兩李’的三位英雄。”
大少微微動容，伸手握住葉之然的手，道：“久仰，我叫浩宇，今天意外相遇，也是一種緣分。我們六人今天就湊一桌吧，不用讓位了。”
葉之然聽他自稱“浩宇”，不說姓氏，心知是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然而越是如此，越說明他的身份不低。就爽快地說道：“既然浩宇大少相請，自當樂於奉陪，古人云，四海之內皆兄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