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潘秋生開始激烈的思想鬥爭。胡黎元伸出的橄欖枝要不要接？接了，可以成爲鎮長，實現從副科到正科的晉升，這可是他夢寐以盼的；不接，那就是往死裡得罪胡黎元了，而且，會同時得罪委辦主任秦大明。
他感到很糾結。
官位對官員有着巨大的誘惑力，豈獨他潘秋生爲然？但是，今晚去了胡黎元的家，就是站到黨委書記葉之然的對立面了。葉書記不僅是縣委常委，而且身後站着數尊大佛，也不是好想與的。
這是考驗他政治智慧的時刻了。
接連抽完兩支香菸，潘秋生終於做出決定：把情況向葉之然彙報一下，再決定行止。
下班前，他敲開葉之然辦公室。
葉之然見他滿腹心事地走進來，心知他有事情要交流，先扔一支香菸給他，道：“秋生書記，來，請坐。”
“葉書記，我來彙報個情況。”
“坐，坐下說。”葉之然指指沙發。
既然到了這裡，潘秋生就不再藏着掩着。坐下後，他說道：“葉書記，十分鐘之前，大明主任打了個電話給我，說他已經對胡書記說了，今天晚上我會去向黎元書記彙報工作。”爲了表示他聽了這個電話立即過來彙報，所以把一小時前的電話改爲十分鐘前。
葉之然見他神色坦然，不似作假，心裡判斷此言應該基本屬實，不由地冷笑道：“他倒是敢爲你作主。”
這話多少有責怪的意思。
潘秋生急忙表白：“葉書記。這完全是他一廂情願地以爲我必定會遵從他的意志。”
葉之然笑了笑，道：“秋生書記，我和你搭班多年，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對你，我是信任的。”
“謝謝。”潘秋生欠一欠身，繼續說道：“大明主任聽我推說晚上有事，他又拋出一個繡球。他的原話是這樣的。‘潘書記。黎元書記很看重你，他說了，只要你能和縣委保持一致。黎元書記就準備提拔你爲馬石鎮鎮長。’”
葉之然眼神中的煞氣一閃而過。
“他還說了什麼？”
“其他沒說什麼，只是關照我晚上務必去胡書記家一次，大明主任也會去那裡。”
又道：“葉書記。看來他們這是準備對馬石鎮開刀了。我很擔心馬石鎮大好的發展局面因此遭到破壞。”
葉之然讚賞地看一眼潘秋生，道：“開國領袖說過，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退讓求團結則團結亡。他們要鬥爭，我們就奉陪。縣委不是一個人的縣委，我們黨的組織原則中有少數服從多數這一條，就是爲了防止一把手權力過大而制定的。我相信大多數同志不會坐視馬石鎮黨政班子陷入混亂。”
潘秋生聽說過上次常委會上胡黎元獲勝的消息，但見葉之然說得如此自信，心裡不禁也陽光起來，問道：“葉書記，那你看。今天晚上我還去不去？”
“去是一定要去的，縣委書記相召，不去就太沒有組織觀念了。你可以帶一雙耳朵去，聽聽黎元書記和大明主任的設想。也許我們想錯了呢？也許他們的出發點確實是爲了馬石鎮的發展呢？”
潘秋生點頭道：“我知道怎樣自處了，明天我再向書記彙報今晚縣委主要領導的指示。”
葉之然微笑點頭。握了握潘秋生的手說：“辛苦了，你爲馬石鎮做的工作，我都記下了。”
兩人在辦公室聊了二十多分鐘，潘秋生沒想到這個難題在葉之然面前輕易解開。走出黨委書記辦公室時，他恢復了往常的鎮定和自信。
四月下旬的常嘉，由於地處江南。天氣已經很溫暖。晚風吹在身上，帶來新綠的樹葉清香。
吃過晚飯，潘秋生步行至胡黎元家。門鈴響後，秦大明打開房門迎接潘秋生進去。
“胡書記，我來向您報到。”
胡黎元穩坐在沙發上，招了招手，道：“秋生同志，來，沙發上坐。”
潘秋生忙說“謝謝”，走到沙發前畢恭畢敬地做好，擺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架勢。
胡黎元是個等級觀念相當強的人，根據多年的工作經驗，在下屬面前始終保持威嚴纔可以使下屬懷有敬畏，做事情纔會一絲不苟。
他板着臉說道：“大明主任說你想來彙報工作。好嘛！我對認真工作的同志一向都抱有好感，常嘉需要你這樣的幹部啊！這樣，你先把馬石鎮的工作彙報一下。”
胡黎元這是要考一考他了。
秦大明便遞眼色給他，無奈潘秋生不拿眼瞅他，有秋波遞給瞎子看的味道。這又讓秦大明鬱悶。
潘秋生便泛泛地談了談馬石鎮的情況。
胡黎元嚴肅地說道：“很好，聽了你的彙報，我對馬石鎮的情況有了更深一步的瞭解。馬石鎮雖然取得了一些成績，但存在的問題也很多。我們的某些幹部，政治覺悟沒有達到縣委的要求。自以爲是，好出風頭，這是很危險的一種思想傾向。秋生同志，我先問你，馬石鎮的幹部作風建設抓得怎樣？”
“葉書記很早就佈置了幹部作風建設這個課題，鎮黨委對縣委佈置的這項工作是很認真負責的。我們把胡書記的講話傳達到每個黨員幹部。”
“具體有哪些成效？”
“鎮黨委認爲，抓幹部作風建設，首先要抓那些講空話、講大話的幹部，這種幹部只知道動嘴，不知道動手。”
胡黎元的臉色慢慢地變了，秦大明一見忙打斷潘秋生的話，道：“你們這是以偏概全了。幹部作風建設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抓幹部的紀律，抓思想品質。作風建設的目的就是讓全縣的黨員幹部緊密地團結在縣委周圍，不折不扣地貫徹執行縣委安排的工作，和不良作風進行鬥爭。”
胡黎元點點頭，道：“大明主任解釋得很好。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是黨，我們的各項任務在黨的指揮下才能完成得不出差錯，完成得最好。在常嘉，這個核心就是縣委。抓幹部作風建設，就是抓全體黨員幹部的心，使黨員幹部的每顆心都向着縣委。這樣，我們的工作就可以順利開展。”
潘秋生看着胡黎元那張嚴肅而且頗具威勢的臉，心裡總覺得他的威勢有點色厲內荏的味道。和唐國強一比，那個差距就大了去了。
“胡書記的指示很有針對性，我回去後一定找葉書記談談，爭取在下一個階段的學習中加以改進。”
胡黎元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轉臉對秦大明說：“大明主任，誰說馬石鎮的幹部都沒有政治意識？秋生同志就很不錯嘛！這樣的同志，不應該一直被埋沒，我們要對這樣的幹部多壓壓擔子。”
秦大明心領神會地說：“秋生同志，胡書記很重視你啊，你要做好挑重擔的準備，在做好工作的時候，團結身邊的同志，一切行動都聽從縣委的指揮。”
潘秋生明白，胡黎元對他的重視，目的是爲了拿他當槍使，用來對付葉之然。他想了想說道：“請領導放心，馬石鎮的幹部思想覺悟都很高，而且很團結，按照縣委的指示不會含糊。”
這時，葉之然正在張順強家裡給他彙報工作。
聽完葉之然關於胡書記前天到馬石鎮調研工作的細節時，張順強很直接地說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調研也好，談話也罷，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們都得聽我的。”
“順強縣長這個總結符合實際。”
張順強的愛人是個知識分子，和一貫冷顏冷色的張順強不同，她的臉上總是帶着三分微笑。在張順強和葉之然談話時，她削了一盤水果出來。
葉之然站起身連聲道謝。
張順強招招手，說：“不管她，我們談我們的事。”
葉之然便對他愛人笑笑，坐下後又恢復彙報工作的態勢：“順強縣長，今天還有一件奇事。大明主任打電話給潘秋生副書記，要他晚上去胡書記家。秦大明暗示潘秋生，只要靠近縣委，就可以讓潘秋生主政馬石鎮。”
張順強臉色更見嚴肅，道：“這是搞地下組織部了，幹部的提拔使用須經組織部提名，常委會集體討論決定，他們這樣搞不符合原則。”
“順強縣長，我很擔心馬石鎮幹部就此陷入爭權奪利中，耽誤了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從而影響到常嘉的發展大局。”
張順強堅定地說：“既然預見到了這個後果，我們就要想方設法阻止這個結局的發生。”
葉之然點頭說：“其實，提高威信最好的辦法，就是始終保持爲人民服務的信念，帶領全縣幹部羣衆踏踏實實地做出成績。但黎元書記有些迫不及待。爲了消除國強市長的影響力，他把精神放在人和人的鬥爭上，不僅耽誤了常嘉的經濟建設，恐怕效果也不會如他所願。”
“葉書記，我建議你把這情況向市委、向國強市長彙報一下。相信市委領導會正確處理。”
葉之然點點頭，說道：“好，我按順強縣長的指示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