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兵走後,葉之然坐在沙發上陷入沉思。*武望福、劉志超、秦大明的關係浮出水面,讓他感覺到一種悲哀。秦大明曾經在他的心裡有着僅次於唐國強的高大形象,曾幾何時,讓他察覺到不和諧的另一面。雖然不能因此斷定,財政所的火災背後有他的影子,但何貴田生前發現的財務賬目不清、報銷憑證不符讓他引起了警覺。隨着一把火燒了資料室裡的憑證和檔案,再想查清這些事實接近於不可能。然而,越是這樣,他越是感到不平。如果鄉財政所的一把火確實是秦大明指示的,那麼,這裡面必然藏着可以將他炸得粉身碎骨的東西。否則,身爲縣委辦主任的他,絕不會採取這種極端手段。
他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夥了,自然不會拿這無憑無據的猜測做出進一步的行動。但在心底,他已將秦大明劃入了不可信、不可近的人物。
中午在鄉政府食堂吃飯,葉之然看到武望福端着飯盒從他面前走過,邊走邊斥責食堂的服務員手腳太慢,服務態度不好。等他走遠,服務員嘴裡嘟囔着,朝着他的後背目光刀子般掃了過去。雖然,理智告訴他這個服務員確實有態度問題,但感情上卻並不覺得服務員可惡,反而隱隱有一種讚賞之意。
他心裡想,即使不能查實武望福的經濟問題,當他作爲一鄉之長,動一動武望福的工作還是在能力範圍之內。
而且,還可以拿武望福試試秦大明的反應,一舉兩得。
下午,在鄉政府辦公會議上,議完其他事情,葉之然對負責黨政辦、後勤等工作的副鄉長劉紅說道:“劉長,鄉政府後勤股股長武望福年紀大了,可以安排年輕的同志接替他的工作,你物色一個人選,下次開會時議一議。”後勤股長不需要黨委會討論決定,鄉政府辦公會議定下來就可以直接任免。
聽到鄉長指名道姓說得這麼直接,劉紅先答應一聲:“好的,武望福工作能力確實一般。”她不說他的年齡,而說工作能力,是爲了附和葉之然的決定。但她還是有意提醒一下,說道:“但是,我聽說武望福和秦主任關係不錯的。”
葉之然擺擺手說:“我們是從理順工作的角度進行合理調動。秦主任是縣委領導,又是前任的馬石鄉黨委書記。以他的身份,必然會理解鄉政府的工作,不用擔心這一點。”
劉紅心想,在馬石鄉,也只有你葉之然敢這麼說話。雖然內心仍舊有點擔心秦大明不高興,但縣官不如現管。她很快作出選擇,說道:“那好,我聽取一下後勤股同志的意見,下週開會時提出人選。”
日子在周而復始中飛快地過去。
週六,葉之然在j大聽完研究生班的公開課,去“經濟發展與改革”研究室“打工”。進了辦公室,林教授先問他服裝廠改制情況。葉之然把最新進展彙報給老師,林教授滿意地點點頭。
林教授的這個研究室享受省政府專項資金補貼,他也有責任爲省政府出謀劃策,提供經濟改革意見和建議。在當前國內政治、經濟形勢下,他放棄了純理論的探討,轉而尋求實際的例子來闡述他的經濟改革觀點。服裝廠雖小,但小有小的好處,一方面即使失敗了,面臨的風險小,社會影響輕;第二方面,可以通過葉之然,對這個服裝廠的制度、管理、經濟運行手段進行試驗。所以,服裝廠將成爲他手術檯上進行解剖的一隻麻雀。他可以親眼目睹麻雀的五臟六肺在進行股份制改造後會發生什麼樣的器質性變化。在變化過程中,如果調節某些經濟手段,又會發生什麼樣的進化?這是一個很好的**標本。
林教授說道:“劉石清打電話來,下週,他要回母校一次。我們安排一下,一起去馬石鄉服裝廠搞個實地調查,作爲這個專項考察的開始。”
聽到林教授將自己歸納到“我們”之中,葉之然興奮地說道:“好的,林教授,我回去後會交代服裝廠安排好接待工作。”
林教授罕見地笑了起來,說:“我又不是政府官員,搞什麼接待不接待?只要服裝廠配合我們的工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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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之然笑道:“老師,你雖不是政府官員,但省長見了你也客客氣氣的。對底下的官員來說,您就是省級領導。”
林教授搖搖手說:“我是搞學術研究的,不能和政府官員相提並論。”話裡雖然隱隱有批評之意,神色卻頗爲自負。
等林教授離開辦公室,宋雙擡頭說道:“行啊,葉之然。這個月我這是第一次看到林教授露出笑容。你能這麼快就得到林教授的信任,不簡單。”
“真的嗎?宋老師?林教授在女生面前也這樣嚴肅嗎?”。
“他就是一個不苟言笑,治學嚴謹的夫子。”宋雙搖搖頭,看一眼葉之然說:“葉之然,我看過一部小說。說鄉長就是鄉里的土皇帝,可以作威作福。你在馬石鄉是不是也這樣?”
葉之然不快地說:“小說都是虛構的,哪能信以爲真?你看我像土皇帝嗎?”。
宋雙抿嘴而笑,說道:“還真難說,看你板着臉的時候,確有幾分官樣。沒準在鄉下禍害過不少良家婦女。”
葉之然立即頭大了起來,心裡說:“這個宋雙怎麼說話這麼不靠譜,滿嘴跑火車的。”嘴裡抗議道:“宋老師,我是這樣的人嗎?我要禍害,也先禍害你。”
宋雙臉色一紅,生氣地拿起辦公桌上的一塊橡皮,當做暗器向他發射過來。葉之然身子一閃,橡皮不偏不倚,正好扔進了林教授的茶杯。
宋雙遠遠望見,“啊”地一聲輕呼。忙過來看看茶杯,嘴裡責怪葉之然道:“看看,都是你,這要是讓林教授看到了,還不一頓狠尅?”
葉之然叫屈道:“是你扔的橡皮,怎麼反而怪到我頭上?”
宋雙眼睛一瞪,說:“要不是你說話欺負人,我會扔你嗎?”。
葉之然嘟囔一句:“怪不得孔子說,唯女子和小人爲難養也!果然不講道理。”
宋雙跺跺腳,道:“別逞口舌之利了,你說怎麼辦?”
“這有啥難辦的?”葉之然伸出二根手指,施展“二指神功”,把橡皮從茶杯裡夾了出來。
就在這時,走廊裡傳來林教授的說話聲和腳步聲,顯然正向辦公室走來。
葉之然輕呼一聲:“快閃。”忙回到另一張辦公桌前坐下。斜眼一瞥,卻見宋雙身輕如燕,又如蜻蜓點水,第一時間飄回到自己的辦公桌。
林教授和隔壁辦公室的另一位教授說着話進了辦公室,他是來拿一份文稿的。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找到文稿之後,順手拿起茶杯,“咕咚咕咚”連喝兩大口茶。
速度之快,葉之然和宋雙都來不及阻止。
林教授喝了兩大口茶,拿起文稿,又和來人說着話一起走出辦公室。
葉之然和宋雙兩人於是張大嘴相互看着,想想實在好笑。葉之然先“哈”地笑出聲來。這一聲笑是個引子,宋雙頓時笑得彎下腰了,接着葉之然也是大笑起來。想着平時威嚴認真的林教授接連兩大口喝下了橡皮、手指浸過的茶水。兩人忍俊不住,笑了好一會才停止。剛停住笑聲,兩人相視一看,見對方眼角都笑出了淚水,又是一陣沒來由的大笑。
由於林教授平時不苟言笑,辦公室的人都不大說話。葉之然到研究室幾次,和宋雙加起來也沒說過幾句話。現在,由於共同做了一件壞事,成爲一條戰壕裡的戰友,兩人迅速消除了隔閡,變得親近起來。
果然,要拉近關係,陪人做十次好事,還不如陪人做一次壞事。
宋雙於是問道:“葉之然,聽說常嘉的西山風景很好?”
葉之然點頭說:“是的,我們去服裝廠考察結束後,有時間的話,我帶你們去遊覽一次。西山風景優美,東林寺歷史悠久,苦德和尚聞名遐邇。”
宋雙感興趣地說:“我當初看過報道,知道你的那塊玉的故事。你說的那個和尚真的這麼神奇?”
葉之然道:“苦德和尚有識人之明,觀相之能。沒準他一看到你,就能給你指引你的‘真命天子’在哪,省卻你無數尋覓的時光。”
宋雙臉皮子薄,聞聲“啊”地說道:“你又來佔我便宜。”說完,拿起先前的那塊橡皮,再一次扔了過來。只不過上次扔過來的時候是真生氣,這次扔過來時是假生氣。
葉之然一閃,橡皮又不偏不倚地再一次掉進林教授的茶杯。
兩人同時大叫一聲:“啊!”
葉之然於是翹起大拇指讚道:“宋老師不簡單,簡直就是一個神槍手。”
宋雙笑着過來一看,忍不住笑出聲來。
葉之然說道:“我去把茶葉倒掉,洗乾淨纔好,免得林教授再喝橡皮水。”
宋雙忍住笑,說道:“我來吧。”拿起茶杯到衛生間洗杯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