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開封曾有六次被黃河把整個開封城淹沒,現代的開封城下邊壓着好幾座舊城呢,這是它作爲京城的一個極大不妥之處。不過因爲地勢低窪,所以開封城內湖泊極多,湖泊星羅棋佈,水域廣闊,將開封城點綴得極是優美,使它有了“北方水城”的美譽。
樞密直學士、權知貢舉秦翊得授淮南、湖南等道都提舉三司水陸發運使事,這是一個肥差,赴任之即,同僚好友俱來相賀,因他掌管過貢舉之事,所以許多士子名流也聞風而至,客人太多,府宅中稍嫌擁擠,所以便挑選了這龍亭湖做爲飲宴之地。
龍亭湖中有一小洲,只有窄窄一堤通向洲上,州中高處建有亭臺樓榭,每當月上柳梢,一天清冷,湖光山色。亭臺樓榭中打起無數燈籠,那殿影燈光倒映水中,便如一座水晶宮般燦爛,在汴梁是極有名的一去處。
那時官紳飲宴,必請歌舞伎人助興,以此蔚爲時尚。楊浩得知此事後,認爲是個機會,他與秦翊並不相熟,但羅公明交遊滿天下,與秦翊卻是極好的朋友,楊浩求到羅公明頭上,這樣小事,羅公明也不向他問起緣由,便答允了下來。羅公明官高位顯,一張貼子撒出去,四大行首自是欣然從命,
吳娃兒與柳朵兒的明爭暗鬥,京城中士紳早已盡知,龍亭之會四大行首齊至,立時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所以秦翊與客人們還未到,龍亭湖的遊人卻已陡然增加了許多,目標俱是四大行首。四花魁同赴龍亭,風波驟起,卻無一人知道是楊浩在幕後推波助瀾。
一乘小轎沿着長堤到了龍亭樓前停下,轎子落地轎簾兒一挑,一襲青衫、頭髮挽得一絲不苟的陸仁嘉從轎中施施然地走了出來。他目光一掃,只見龍亭樓周圍的遊人明顯增多,湖中也有許多掌燈的船隻,顯然是聽說四大行首齊至,許多人趕來看熱鬧的,不由冷冷一笑,舉步便向樓中走去。
樓上秦翊、羅公明等一衆友好的官場同僚已經到了,陸仁嘉反倒來的遲些,衆人素知他生性狷狂,也不以爲怪。陸仁嘉進入樓中,目光一掃,只見自己相邀的那些朋友也都到了,四大行首卻是蹤影全無,不由暗哼一聲:“來得早了,她們竟比老夫架子還大。”
當下有人上前相迎,把陸先生請入席中,彼此寒喧,向秦大人道喜一番,酒宴如流水一般上席,氣氛漸漸熱絡起來。
陸仁嘉今日赴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四大美人也。眼見四大行首遲遲不至,不禁悻悻然道:“這些歌ji舞女架子忒大,秦大人相邀飲宴,還要遲遲不至。”
同席文士趙曖笑道:“若是你我如此之遲,那就難免逾禮。至於美人兒嘛,呵呵,我們還是有耐心等的……”
剛說到這兒,就聽樓外有人高呼道:“吳行首,是吳行首的船,媚狐吳娃兒到了。”
羅公明一拋鬍鬚,哈哈笑道:“承陸公吉言,這裡剛剛談起,美人便心有靈犀了。”說罷與秦翊把臂走向窗欄,向湖中眺望。
楊浩與崔大郎就在一樓,也叫了酒菜談笑享用,聽得人呼喊“吳行首”到了,楊浩不禁暗讚一聲:“好會做人!”
方纔他便想,這時的人物極講究身份的,就像現代社會一個單位裡開會,那領導必是最後一批進場的,場上的席位也必定是早就排定好的了,要的就是這個派頭。今日四大行首齊至,對於這些小節必定十分注意,先出場、後出場,給人的感覺自然不同。
東京汴梁四大行首之中,如今吳娃兒排名第一,必然自重身段,她若最後一個現身,正如臺柱子的壓軸戲都放在後面。原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其他行首誰先露面都不免泄了底氣。可是如果大家都有意拿腔作勢,又不免冷落了那些名士官員,那可都是她們的衣食父母啊。
女孩兒家拿腔作勢,撒撒嬌擺擺譜,那些官紳樂得顯示自己的風度,可你要是太過份了,彈指之間就能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吳娃兒首先登場,這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她本來就是四大行首之首,早一刻來,不但不跌份兒,反被人贊她大度。
畫閣樓船緩緩駛來,這時洲中樓上客人紛紛臨窗望去,只見船頭高挑一串紅燈,燈共六盞,燈上恰是六個大字“清吟小築主人”,倒是風雅的很。船兒堪堪駛到樓前,遠處突地又亮起燈光,兩艘畫舫姍姍而來,立時又有人叫道:“是雪若姌、潤嬌玉,雪潤雙嬌也到啦。”
雪若姌、潤嬌玉也是四大行首之一,不過論才藝相貌。名頭卻在柳朵兒之下。不過她們的船還在遠處,這時衆人目光都向近處的那艘大船望去。船到樓邊,早有幫閒擡了踏板去往樓欄上一搭,畫舫簾兒一挑,兩盞宮燈並出,一對侍女走出來挑着宮燈左右一站,中間一位麗人施施然走了出來。
潤潤燈光下,一時看不清她相貌,只覺體態嬌小而不失綽約苗條,款款行來,步履優美。總是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妖嬈之氣。
總有人湊趣迎了上去,雙方答答幾句,這位汴梁第一行首便款款踏進樓來,與那相迎的人淺淺談笑,舉步登樓。那踏板是搭在一樓欄杆上的,她這一進來,楊浩方看清了她的容貌。
如此宴會,這佳人居然沒有盛裝而來,她只穿一襲月白色淺飾竹梅圖案的軟袍,一頭秀髮散開雲鬢,用一根杏黃絲帶鬆鬆地挽住,恰似在閨房中一般閒逸,懶梳螓首,青絲半挽,雙腕如藕,瞳如點漆,那一張娃娃臉兒剛剛沐浴過,奶白如玉,天然稚純。
如此稚純如十二三許豆蔻年華的嬌容,但是周身上下卻無處不媚,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難言的誘惑,今佛一個深閨怨婦正發出難耐的嬌聲之聲。如此清湯掛水、稚嫩清純,如同一個小蘿莉的容顏,行姿布態卻是這樣妖嬈嫵媚,叫人看了頓時遐想翩翩,只想這水晶一般的妙人兒若是與人間**掛起鉤來該是怎樣風光,從而心生萌動。
她帶的那些侍女也個個俏麗,嬌軀過處,異香自出,鬱然滿座。霧寰影鬢,綽約恍若仙遊,崔大郎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她們上得樓去,才一拍大腿道:“哎呀,這樣排場,朵兒姑娘只怕要吃虧。早知如此,咱們也該好生準備一下。總不成一出場便讓人比了下去。”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呵呵,你急甚麼,誰能笑到最後,誰纔是勝利者,靜觀其變,稍安勿躁。”
吳娃兒與樓上許多官員名士都是熟稔的,上得樓去寒喧淺笑,妙語如珠,樓上氣氛頓時更形熱鬧,楊浩在樓下見不到樓上光景,只是與許多看客一起再往遠處望去,不一會兒,那兩艘畫舫同時到了樓前,雪潤雙嬌同時登場。
“雪兒姐姐。”
“玉兒妹妹。”
雪玉雙嬌素來交情最好,踏進樓來便相互打了聲招呼。雪若姌懷抱琵琶,身段兒高挑,但是臉上居然蒙着淡淡一層薄紗的,只見一雙杏眼明眸下翹挺的鼻子、嬌媚的小嘴影影綽綽,卻叫人看不清楚,反而更加撩人。
這雪若姌性子似乎比較冷淡,只同交好的潤嬌玉打聲招呼,便帶着自己的四個侍女往樓上走,遠遠比不得吳娃兒那種滿面春風,見人便笑的嫵媚姿態。不過專門四大行首而來的遊人卻未因此掃興,光看潤嬌玉的模樣就值回票價了。
慢束羅裙半掩胸,蟬翼羅衣白玉人。身着一襲半袒胸的大袖羅衫,頭髮盤成‘驚鵠髻’的潤嬌玉,額間一點梅花妝的花鈿,紅脣皓齒,憑添幾分清麗。她的身材曲線曼妙異常,既覺豐腴、又覺苗條。豐腴的是臀、苗條的是腰、修長的是腿、高聳的是胸,湊在一起偏無一點突兀。
崔大郎的目光隨着潤嬌玉那**款擺的臀部,一直追到樓上去,這才叫道:“哎呀哎呀,三大行首都到了,柳姑娘要是再不來,那架子可就擺的太大了。”
與此同時,樓上陸仁嘉也冷哼了一聲,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賓客們都聽到:“聽說今日秦大人邀齊了四大行首,吳姑娘和雪玉雙嬌都已到了,那位柳姑娘怎麼這麼大的架子,莫非還想要人三顧茅廬麼?”
這樓上一時增添的吳娃兒、雪玉雙嬌和她們帶來的那些嬌麗侍女,一時皜齒朱脣,星眼暈眉;香腮瑩膩,體態輕盈;粉妝玉琢,灼爍芳香;靨輔巧笑,神飛傾城;伴在那些達官貴人左右,手嫩胸白,扶肩暱語,當真是秀色可餐,媚態如春,大家正眉開眼笑的當口兒,聽陸仁嘉一說,才省起四大行首尚缺其一。
就在這時,只聽前樓口兒一個清幽的聲音道:“朵兒來遲一步,尚祈諸位大人恕罪。”
衆人紛紛扭頭向那裡望去,就見樓梯口站着一主一婢,婢着青衣,懷抱一箏,主穿白裳,不染纖塵,渾身素雅全無雕飾,與吳娃兒反樸歸真的模樣倒有幾分相像。只是比起吳娃兒的嬌憨之態來,她臉上雖強帶歡容,一雙黛如遠山的眉兒輕鎖如煙薄愁,卻是揮之不去。
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脣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可憐一片無暇玉,誤落風塵花柳中!柳朵兒主婢二人走的是長堤,而且正趕上所有客人都望着湖濱,觀賞雪玉雙嬌登岸入樓,以致她悄然上樓,竟無一人察覺。
吳娃兒登樓時,士紳名流頻相招呼,暱呼“娃娃”之聲不絕,縱比起吳娃兒和雪玉雙嬌出場的神氣,柳朵兒也是不如,豈止是黯淡無光,在人家耀眼的光環下簡直是說不出的悽慘。
她一主一婢,就那麼孤零零地站在那兒,頗有一種冠帶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味道。樓上的喧囂熱鬧頓時一靜,有些人的目中已露出不忍和憐惜的神情來。秦翊和羅公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迎上前去,哈哈笑道:“柳姑娘來了,老朽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吳娃兒本料柳朵兒此來,必也擺出極大的排場,眼見她如此情形,臉上也不禁露出詫異之色。她眸波微微一轉,狐媚之色隱現,嘴角便淺淺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哀兵之術,就想贏我?哼!”
楊浩在樓下坐着,側耳傾聽樓上談笑,忽覺樓上動靜一止,脣邊不禁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應該是朵兒到了,先抑後揚,也是一種手段。這男人的同情心一旦氾濫起來,嘿嘿嘿,看看崔大郎這冤大頭的模樣就知道了,哪個男人沒有憐香惜玉的心呢,這一手應該賺些同情分了吧……”
柳朵兒在秦翊和羅公明兩位朝廷大佬的陪同下姍姍向前,主人如此,旁人倒不好不起立相迎了,陸仁嘉雖說狂妄,可是在這朝廷二三品的大員面前也不敢託大,人家不只官兒大,道德文章可也不遜於他的,只得陪着站起,心中更是恚怒。
柳朵兒出場黯淡無光,卻換了個秦翊與羅公明雙雙相迎的待遇,較之吳娃兒三女可就又勝一籌了,但她倒未恃寵而嬌,剛剛落座,便擎杯起身,向殿中一干人等致謝:“秦公當朝宿老,國之鼎柱,妾慕名久已。在座諸位莫不是朝廷重臣,便是當今名士、一代騷人。三位姐姐也是名聲遠震,冠絕一方。賤妾風塵薄命,得蒙垂顧,實是感激不盡,這一杯水酒,借花獻佛、聊表朵兒心意。”
秦翊莞爾笑道:“朵兒姑娘客氣啦,老朽久慕芳名,思未得一見。今即將離京赴任,幸得姑娘前來,得能一唔,也是老朽的福氣,呵呵呵,來來來,吾等滿飲此杯。”
羅公明特意得楊浩囑託,央他今日飲宴定要邀柳朵兒前來,還道這位賢侄喜歡了人家,他也知道這位柳姑娘飽受京城羣芳的排擠,在士紳中也不及吳娃兒人脈廣泛,有心幫襯一二,飲酒之後便撫須笑道:“朵兒姑娘蘭心慧質,歌舞雙絕,老朽也是聞名久矣,今幸相逢,得見姑娘容顏,相對芳姿,心神俱醉,果然絕代佳人也。”
朵兒睨了陸仁嘉一眼,見他只是捻鬚冷笑,便把眼一垂,淺笑應答:“賤妾青樓薄植,豈敢置貴人胸臆?老大人過獎了。”
有秦翊、羅公明維護,陸仁嘉一時也找不到機會發難,酒宴正式排開,賓主同歡,其樂融融。這樣場合,四大行首再如何豔冠羣芳,其實也是陪襯,秦翊即將上任,諸友同僚前來相賀,既是交情,也是增進感情,四大行首陪坐談笑,侍酒佈菜,既要服侍人,還要心眼活泛,隨時接答,免得冷了場面,但是又必須點到爲止,不能喧賓奪主。如果一上來就把主人拋在一邊,四大行首爭風相鬥起來,那就太不識趣了。
這樣的本事四大行首都是駕輕就熟,陪客侍酒,妙語如珠,直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人們該說的也已經說了,同僚士子們該敬的酒也已經敬了,這才漸漸轉向完全的娛樂。
陸仁嘉終於等到了機會,立即哈哈一笑,揚聲說道:“今晚佳人薈萃,名士雲集,又有妙手膾炙,美酒佳餚,怎可缺了歌舞詩詞助興耶?大家不如行個酒令如何?”
楊浩聽了不禁嘆了口氣:“這些所謂名士才子,其實娛樂手段少得可憐啊,這個老傢伙是誰啊,怎麼跟當初在廣原遇到的那個姓陸的夯貨一樣乏味無聊?”
行酒令考較的是學識的淵博,其實並不簡單,除了秦翊、羅公明等幾個有身份的高官,四大行首自然也在其列,酒令兒一圈圈行下來,輸了就要罰酒一杯。
照理說,吳娃兒詩詞功夫在四大行首中最高,柳朵兒略遜一籌,可是今日行酒令,本不以詩詞見長的雪玉雙嬌似乎也進入了狀態,常有佳句應對,一時間便顯得只有柳朵兒一人詩詞功夫不到家了。所以柳朵兒只得頻頻舉杯,不一會兒就兩頰酡紅,隱現醉意。
“小姐,方纔我見那姓陸的和他一班朋友暗中搗鬼,在後邊寫好了答案,悄悄遞到雪行首、潤行首她們手中。”
妙妙伶俐,一旁看到他們的小動作,氣不過,悄悄過去告知朵兒。柳朵兒暗暗苦笑,其實她早已存疑,只不過知道了又能如何?憐香惜玉本是雅事,難道還是責怪他們作弊不成?畢竟在官紳們看來,不過就是行個酒令罷了,誰理她們之間的明爭暗鬥。
朵兒擺擺手,示意妙妙退下,說道:“各位老大人,朵兒酒力太淺,這酒令是行不得了。”
羅公明見她面紅如血,醉態可掬,有心放下酒令,陸仁嘉在旁邊拍掌笑道:“慢來慢來,衆位才女,我等看得有趣,且再行一輪令吧。”
他已先下一城猶不罷休,於是又行一輪酒令,朵兒依舊是輸,在陸仁嘉等人帶着訕意的笑聲中,這一輪酒令總算是結束了。
陸仁嘉見朵兒醉眼朦朧,冷冷一笑,端起杯來向吳娃兒使個眼色,吳娃兒會意,立即盈盈起身,嫣然笑道:“難得諸位大人興致如此之高,娃娃新近得定庵先生惠施幾首絕妙新詞,不敢自珍,且唱與各位老大人共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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