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Ch15

假如過去的兩年裡每一場考試對趙影來說都是一次折磨, 那麼進入初三後,每一次考試更像一次大冒險。

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 箱子裡跳出來的是怪物還是寶藏。

而趙影, 正一點點地轉變成滿懷信心的寶物獵人。

葉葉接過趙影複印來的往年月考試卷集, 難得地放下不離手的漫畫, 一雙小狐狸似的圓眼睛盯着趙影瞅, 半晌才說:“你真傻。”

趙影一臉莫名其妙:“你抽空多做做,興許考試題就在裡面呢。經我驗證,十次總能中個三四次。”

葉葉說了聲謝謝:“你不知道這種東西, 大家都是藏着掖着的嗎?”

“這有什麼好藏的,”趙影笑得渾不在意, 她讓陸靳泓幫忙多複印幾份的時候, 他也什麼都沒說, “這種東西越多人看,越有價值, 也不枉費前輩給我們保存下來嘛。”

葉葉難得溫柔地一笑:“所以我說你是傻瓜,還是個好心的傻瓜。”說完把試卷冊放進書包,重新拾起漫畫。

趙影摸不着頭腦地拿着冊子又去找莫伊,莫伊翻了翻連聲問:“你從哪兒弄來這麼齊全的試卷?”

趙影做了個保密的動作:“山人自有妙計,你就別問啦。”

莫伊把冊子抱在懷裡, 微笑着拍了她一下:“小樣兒, 謝啦。”

趙影看着莫伊越發瘦削起來的小臉, 忍不住問:“最近你放學走的好早, 家裡的事情解決了嗎?”

“嗯……”莫伊模糊地應了一聲, “有點亂,解釋不清。”

“我能幫你什麼?”趙影看着她略顯寂寥的眼神, “有什麼事你就告訴我,我都在啊。”

“我知道,有需要幫忙的話,我會和你說的。”

直到後來,無意中聽到3班的人談起莫伊連續曠課的事情,趙影才知道她終究沒有和自己說起。

趙影放學就直奔莫伊家。

莫家在小區臨街的那一棟,那棟樓是整個小區裡大戶型最多的,莫家的房子3室2廳,比趙影家足足大一倍。

還是小學時候跟她們倆曾去莫家玩耍,長大後因爲莫家一直有保姆不自在,兩個人寧可擠在趙影的小房間裡竊竊私語,也不願在莫家大房子裡被“監視”。

這一次敲響莫家的門,仍然是保姆孫姨開的門。

孫姨認識趙影,擦着手上的油污說:“伊伊住院了,我這燉湯呢,馬上要去給她送晚飯,你要一起去嗎?”

趙影忙說要要要,和孫姨一起趕往二院。

言談之中,趙影才知道莫伊的父母,莫峰和馮琴鬧離婚已經快一年了。

原本莫峰經營着城郊的一家印刷廠,馮琴在市中心開棋牌室,相安無事,如今鬧起離婚來,馮琴覺得印刷廠遠比棋牌室盈利大,要求從印刷廠分一杯羹。

就在這節骨眼上,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一羣混混跑到印刷廠裡一通□□。

週末恰好在廠子裡的莫伊不幸地受了波及,因爲不排除腦部受創,所以被留院觀察。

用孫姨的原話就是:“也是作孽,好好的鬧什麼鬧?最後倒黴的還是孩子,好好的閨女受大罪嘍……”

剛剛走進醫院,趙影就開始緊張,多少年了她也沒再踏足過二院。

雪白的牆壁,光潔的走道,白大褂白口罩。

這個白色的世界讓她忍不住想起媽媽去世的那天,鋪天蓋地的白色麻木了她所有的觀感,忽有一瞬所有的痛席捲而來,讓她窒息。

然而對莫伊的擔心,終於還是蓋過了內心的恐慌,看見半靠在病牀上的莫伊時,趙影忍不住奔過去,緊張地看着她額頭的紗布:“伊伊,你……”

“小影,對不起啊……”莫伊穿着淺藍色的病號服,蒼白的臉上掛着抱歉的微笑,“太突然了,沒辦法告訴你,讓你擔心了。”

趙影直搖頭,手指虛虛落在她的額角:“這是怎麼弄的?醫生怎麼說?”

莫伊伸手撫過額頭:“撞到櫃子上了,沒事,他們大驚小怪。”

孫姨在一邊把做好的晚餐一一放上茶几,莫伊看她放好了才說:“孫姨,飯菜你放這兒吧,一會兒小影陪我吃。你就先回去吧,明早還要拜託你呢。”

孫姨囑咐了幾句,就先合上病房門離開了。

趙影琢磨了好久遣詞纔開口:“我聽孫姨說了……叔叔阿姨他們……”

“不說他們,他們愛怎麼鬧就怎麼鬧,我操不了這心,”莫伊用難得一見的冷淡口吻說,“……小影,你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你這住院呢,還想去哪裡?”

“不離開醫院,”莫伊垂下長長的睫毛,“就在這樓裡,三樓。”

儘管莫伊一再強調自己身體無礙,趙影還是固執地攙扶着她乘電梯下到三層,樓層標牌上寫着“骨科”。

“誰住在這裡?”趙影好奇地問。

莫伊停在一間病房前,努嘴示意。

趙影擡眼一看,上面護士娟秀的字跡寫着病人的名字,楚瑜。

“他怎麼會在這裡?”趙影覺得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莫伊做了個噓的動作,趙影趕緊捂住嘴,順着她的目光透過病房門朝裡看。

病牀的簾子拉着,看不見牀上的人是不是在休息。

莫伊嘆了口氣轉過身。

趙影問:“不敲門進去嗎?”

“不了……”莫伊說,“我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好好留下來,接受治療了。”

趙影滿腹疑問已經不知道從何問起,只能跟在莫伊身後慢慢離開骨科病區。

“如果不是他,現在躺在這個病房裡的人就是我。”莫伊一面走一面輕聲說,“可是我爸媽不相信我的話,他們覺得楚瑜和那些人是一夥的。”

“你是說去廠子裡鬧事的那羣人?”

“嗯,他總說如果不是一夥的,沒那麼巧就在事發時候路過那麼偏的廠子。”莫伊靠在樓梯扶手上,語氣急促,“他就是不相信是楚瑜替我捱了那幾棍子。當時場面太亂,保安都說沒有看清楚……可我又不瞎,我看的很清楚啊,他衝過來擋我面前捱了好幾棍。打他的人是誰我雖然不認識,但是他救了我,我怎麼會沒看清?”

趙影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說下去。

“可他們不信。其他人見警察來了全都逃走了,他傷了手臂和腰沒有走,我媽居然說要告他,說他是肇事者之一……”莫伊說着急的伸手去撓頭髮,被趙影拉住了手,“我媽就是以貌取人,她寧可不信自己女兒,也要堅持可笑的偏見。也難怪我爸沒法跟她過下去。”

趙影見她情緒有些失控,忙開口問:“那楚瑜怎麼會也在這裡住院?”

“我讓我爸找人送他來的,”莫伊冷笑了聲,“我說如果不替他治療,我也不治。”

趙影總覺得莫伊字裡行間的“他他他”說得那樣親切熟稔,怎麼也不像在談一個幾年不曾謀面的小學同學,想了半天才找到切入口:“伊伊,這事兒之前,你們就見過嗎?”

莫伊聞言露出些微笑意:“是啊,見過。不是你告訴我在羅衣巷遇見過他嗎?我去了幾次,就找到他了。”

她的笑容裡有掩不住的愉悅:“你知道嘛,那套閃卡真的是他送的……還有我那輛半路斷了鏈條的自行車,上次不是和你說莫名明奇妙又好了了嗎?還有我不知道落在哪裡的便當包,忽然出現在小區傳達室的窗臺上……”

“你是說,”趙影推測着,“楚瑜悄悄地做了這些?”

“也許吧,他沒否認,我想是的。”

趙影忽然想起了往事,啊了一聲:“你還記得小學時候,常常我說看見楚瑜在附近,等你回頭他就不見了的?”

莫伊露出恍然的神情:“記得……”

“可是莫伊,”趙影思索再三才開口,“你知道楚瑜現在都在做什麼嗎?爲什麼他可以有那麼多時間……跟着你。”

“他在朋友的網吧裡幫忙,就是調試網絡和電腦什麼的。”

“不上學了嗎?”趙影追問,“他初中應該也沒念完吧?”

“他念的七十七中,不過沒怎麼去上課,說自己不是念書的料,與其浪費時間做那些徒勞的事,不如學些技術。我覺得也是,以後電腦普及了,他這樣的不愁找不到工作。”

“可他也才十八歲啊!”趙影記得楚瑜當初是留了兩級到他們班的,在此之前有沒有留級她倒是不確定。

“十七,”莫伊糾正,“明年六月份才滿十八。”

“對啊,那怎麼就不念書了呢?初中算是義務制教育吧?”

莫伊正色:“小影,你怎麼跟我爸一樣?讀書難道是唯一的出路嗎?”

“不是,”從小一辯論就結巴的趙影再一次詞窮,“只是……只是,即使不上大學,高中,起碼初中得唸完吧?”

“我爸,文|革後的第一批大學生。我媽,也是正規大學畢業。現在呢?爲了一間破廠子,臉皮都撕破了。我爸還說,來鬧事的混混壓根就是我媽僱的……雖然我不信,或者說不願意信。但是你看,這就是所謂的文化人。如果楚瑜覺得唸書不適合他,那我願意支持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趙影覺得自己有滿腹的話想辯駁,可是看着莫伊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卻茶壺煮餃子——有口倒不出,訥訥地說:“那也不能這麼早就進社會呀,義務制教育都沒完成呢……”

“不就是一紙文憑嗎?”莫伊哼笑了一下,“百來塊,隨便買。”

“伊伊,不是的……”趙影還想據理力爭。

“別說了小影,”莫伊制止了她,“我累了,你也回家去吧。作業估計也不少吧?”

“那行……”趙影弱弱地說,“我明天放學來看你。”

“不要跑了,”莫伊撐着樓梯扶手,“過幾天我就回家了,到時候再說吧。”

趙影默默地應下了。

和莫伊道別後,踩着醫院昏黃的路燈和月光獨自走着,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七年多前,她離開這所醫院時失去了母親,爲什麼現在她有種感覺,自己正在慢慢失去曾經親如姐妹的莫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