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傳來一聲斷喝:“陳趙影,你們在做什麼?”
驚嚇來得突然,趙影正在拆包裝的手沒拿穩,草莓蛋糕整個兒打翻在睡衣上,再掉落在地變成一攤奶油和支離破碎的蛋糕。
趙影和陸靳泓一起回頭,驚詫得看向正推着老舊的二八男式自行車瞪視着他倆的蘭博。
此刻陸靳泓的雙手正捂着她的耳朵,而趙影正呆呆地拎着沒了草莓蛋糕的塑料袋不知所措。
蘭博把腳踏車撐好,大步流星上前。
陸靳泓似乎已經比他高出一些了,可他的氣勢絲毫沒有被削弱,一把推着陸靳泓的的胸口,將兩人隔開,然後盯着趙影的眼睛:“陳趙影,你太讓人失望了。”
陸靳泓看了眼被蘭博震得幾乎要發抖的趙影,忙出聲解釋:“她這些天一直在家複習功課……”
“閉嘴!”蘭博個頭雖小,氣場可不低,“我有眼睛。還有,你,趕緊給我回家,改日我再你好好談談。”
陸靳泓看了趙影一眼。
她的眼淚都被嚇停了,慌張地眼神示意他先走。
他只得推車離開,到拐角口還又回頭張望,她眨眨眼示意他趕緊走遠點。
蘭博把兩人的眼色都看在眼裡,等陸靳泓走遠了,冷哼:“能幹啊,陳趙影,才幾歲?就想些糊塗心思,你也不想想人傢什麼成績,你什麼成績?”
趙影感覺手上殘留着草莓蛋糕上的奶油,黏膩膩的,哽咽着:“我沒有……”
話還沒說完,就被蘭博搶白:“沒有?你還記得一年前你是什麼成績考進爲民的嗎?”
她理虧地低頭不語,蘭博的語氣讓她覺得自己活在這世上多一秒都是惹人生厭。
“你知道你現在年級排名多少嗎?一共348個學生,你排262名,怎麼還不懂得反省,還有時間在這裡談情說愛?”
趙影覺得耳根剎那間又紅又脹。她沒有料到當成績、排名被班主任用這樣的語氣□□裸地說出來時,比自己站在成績榜前還要難堪一萬倍,更沒有料到的是蘭博會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她和陸靳泓。
在這種巨大的難堪下,她反而倔強地揚起淚水未乾的臉,直視着蘭博:“江老師,我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成績下降我會反省,找原因……”
“怎麼找?”蘭博的語氣幾乎是刻薄,“在這黑乎乎的樓梯道里,跟男同學一起就能找到成績下降的原因了?”
她辯白:“他只是路過,我們……”
“我們?”蘭博冷哼着,“你可長點腦子,陳趙影,拿自己的青春當遊戲,你這樣子對得起你媽媽嗎?”
趙影死死地咬住下脣,盯着蘭博,不讓又一次泉涌的淚水輕易掉出眼眶。
蘭博緊盯着她的眼睛:“上學期期末的時候,你爸和我說你媽走得早,他獨自帶你一個女孩子不容易,讓我多照看點。我也沒想到你生了一臉聰明象,怎麼就這麼糊塗?一頭扎進去就成天稀裡糊塗,你和他混在一起,人家照樣門門優秀獨佔榜首,你呢?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
見趙影再不吭聲,蘭博深呼吸嘆了長長的一口氣:“你腦子要清楚,別辜負了你爸含辛茹苦撫養你,更別辜負你媽對你的期待!今天我不找你爸爸,如果下一次再讓我撞見你犯渾,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
趙影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麼上的樓,等晚上陳亞飛回家的時候,她還蹲在衛生間裡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被草莓蛋糕弄髒的睡衣。
睡衣上的蠟筆小新,腦袋上一塊草莓的污漬怎麼也洗不乾淨,她就一遍一遍地打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洗,直到被陳亞飛從衛生間拉出來,強行拿走衣服晾起來。
因爲長時間浸泡在水裡,指尖的皮膚皺了起來,她反覆地攆着手指尖的凹凸,仰頭看着蠟筆小新腦袋上的那抹污漬,怔怔發呆。
陳亞飛在身後嘆氣:“小影,是不是這次沒考好?爸爸知道你是好孩子,這次身體不好沒考好,還有下次,不要這麼在意。”
可是趙影自己知道,有些屈辱像蠟筆小新腦袋上的污漬一樣,已經刻在她的腦海裡怎麼也抹不掉了。
蘭博鄙夷的神情,刻薄的語氣都像刀子一樣,把這個恥辱刻了下來,溫柔的安慰對抗起凌厲的傷口顯得那樣虛弱無力。
*
都對於過年是否感到興奮是劃分孩子與成人的重要標準,
這一年,大約可算作趙影成長的分水嶺,度過了一個沉悶而無趣的寒假,她只給莫伊家撥過一個電話,是保姆接的,說是莫伊出去上課了,她請保姆轉告莫伊自己去老家過年不在家。
此後家裡的座機再怎麼響她也沒接聽過,再後來座機也就沉默了,她便心安理得地每日與課本死磕,就連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陳爸給她買了一套顏色靚麗的紅色大衣,她只看了一眼就束之高閣,過年期間仍穿着那套怎麼也洗不乾淨的蠟筆小新棉睡衣,叫她出門她也意興闌珊。
最終,整個寒假出的最遠一次門,是到步行15分鐘的姑姑家拜了個年。
新學期開學定在2月初,是個雪後的晴天,久不出門的趙影看着厚厚的積雪倒吸一口冷氣,小心翼翼地踩着好心人鋪設的稻草墊往前挪。
路上騎車的人驟減,行人也都是步履維艱生怕一不留神就得摔倒在雪地裡。
去學校的路有一段是在老式平房區的巷子裡穿行,那裡自然沒有人提前剷雪、鋪草墊,步幅只能有平時一半大,還時不時腳底打滑。
趙影走了一半就後悔不已——早知道繞遠路也不從這裡走,再走慢一點上學都得遲到。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摸索,還是一不小心踩上一處淺冰,一個跐溜紮紮實實地摔在雪地裡,幸好手掌及時撐住地面纔沒有整個癱在地上。
她慢慢地支起身,卻又再一次滑倒在地,抹了一把臉沮喪地想哭。
一隻手伸到她眼前。
趙影擡起眼,看見陸靳泓圍着深灰色的厚圍巾,只露出一雙眼角上挑的挑花眼,帶着笑意:“還不起來?打算遲到嗎?”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反過身,雙手撐着地自己爬起來,站穩了拍拍身上的雪,一面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一面輕聲問:“你怎麼會從這裡走?”
他看了看自己空伸的手,收回塞回衣袋:“雪天沒法騎車,公交最近也只能坐到前面。”
“哦。”她悶悶地應了一聲,眼神始終沒有離開地面,全部注意力都在腳下的路面。
他看着前面穿着白色棉服的嬌小背影,頭髮似乎又長長了一些,髮尾俏皮地翹着,雙手微微展開保持平衡,走得歪歪扭扭,忍不住趕了兩步上前一把搭着她的肩:“慢死了,怕什麼?跟着我走。”
她感覺肩膀忽然被他用力攬住,重心倒是穩了,跟着他走了兩步也確實不那麼怕摔倒,可是腦海裡瞬間劃過蘭博的眼神,像被針紮了似的猛地一頓,蹲下身從他的臂彎裡脫出:“我自己會走。”
爲了證明自己也可以,她大步流星朝前跨了幾步,腳步不穩一個踉蹌,幸好被緊隨其後地陸靳泓攔腰扶住。
他的笑聲被圍巾擋住,眼睛卻笑得彎彎:“別逞強了,不想遲到就老老實實跟着我。”說着,重新攬着她的肩,一步一步穩穩地前進。
她慶幸棉服足夠厚實,否則一定會被發現自己僵硬的身體。
兩人終於離開積雪的巷道時,距離遲到鈴聲已經不足五分鐘。
馬路對面就是爲民的校門。
陸靳泓鬆開攬着趙影的胳膊,看着快要轉綠的行道燈:“你先去吧。我下個綠燈走。”
她詫異地擡頭看向他,他一臉明瞭地衝她笑一笑。
原來他知道自己的糾結,她想。
趙影踩着鈴聲進了教室,蘭博果然已在教室裡居高臨下地審視學生們的新學期新氣象,聽着鈴聲響起時看見她匆匆衝進教室,眉頭蹙起:“早五分鐘出門,也就不用這樣趕了。”
趙影“是”了一聲,彎着腰走回座位,聽見葉葉在耳邊低語了一句:“別理他,神經。”
她感激地衝葉葉笑了笑,擡頭髮現又被蘭博看在眼中。
蘭博手指彈着放在講臺上的一沓試卷紙:“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成績,相信你們還沒忘。如果不想重蹈覆轍,不想給班級均分、年級排名拖後腿就都打起精神來,開學第一天起個好頭!”
趙影雙肘伏在桌面上,一下也不敢擡頭和蘭博對視。
“報告。”陸靳泓氣定神閒地走在教室門口站住,剛剛卸下來的灰色長圍巾卷在手中。
蘭博問:“怎麼第一天就遲到?”
“路上遇見摔倒的老奶奶,”他露出小虎牙,一臉真誠,一眼也沒看趙影,“扶老奶奶趕路來着。”
蘭博半信半疑,但終究沒和這個班級第一名較真:“回座位,下不爲例。”
“那可不行,許老師,”陸靳泓滿臉認真,“下次如果又遇見老奶奶摔倒,我可不能視而不見。”
班級裡頓時一片鬨笑,就連垂着腦袋的趙影也忍不住彎起嘴角。
葉葉笑嘻嘻地拍了拍趙影:“這人可真好玩……”
“譁衆取寵。”一向溫厚的小武不輕不重地嘀咕了一句。
放學路上,趙影費了一番口舌向莫伊解釋自己爲什麼整個寒假杳無音訊,最終莫伊勉強接受了她的說辭,但嚴辭要求她下不爲例。
趙影一番道歉,莫伊才重新挽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身側抱怨:“你不知道整個寒假我就沒幾天能在家歇着,我媽給我報了一堆課,上午英語,下午鋼琴,週日晚上還有舞蹈課……簡直是累死了,你呢?寒假在親戚家過得好嗎?”
趙影也不想編更多的謊言:“都在看書複習,你知道的,我之前考得都不太好。”
莫伊抱歉地看看她,牽起她的手:“別怕,你底子好,下次考試別再趕上大姨媽,一定沒問題。”
趙影微笑着點點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隨口着了個話題岔開。
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莫伊正興奮地同趙影說着假期的時候曾在鋼琴班的一個女同學家看到整整四大本美少女戰士的金卡,她滿眼放光:“你不知道,連昆茨埃特、傑戴特他們的官配金卡都有。”
揮手告別後,趙影對好友的無憂無慮第一次生出一些羨慕。
路過信箱的時候,趙影無意中看見自家的信箱裡有半截牛皮紙信封露出,取出來一看,上面潦草的字跡寫着“陳趙影收”。
沒有地址和郵戳,顯然是寄信人親自投進來的。
回到家裡,她好奇地拆開信封,裡面躺着好些張美少女戰士的稀有閃卡,大多是她未曾在小店裡見過的金卡。
夾雜其中的一張白色小紙片上寫着“轉莫伊,謝謝”。
字跡潦草,如果字如其人的話,主人一定浪蕩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