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燈光柔和，朦朧的深夜裡看上去別有種溫馨的美麗，絮絮低語聲似有若無地響起。夜深人靜，夫妻倆說着悄悄話，家長裡短，白日見聞，所談內容平平淡淡，卻是獨屬他們的溫馨。
蘭傾旖往他懷裡蹭了蹭，把頭埋在他頸窩，仔細嗅着他的氣息，愜意地閉上眼睛。還好，她的嗅覺還沒退化，還能聞到獨屬於他的氣息。
她覺得很滿足。
“怎麼？怕你自己有朝一日會忘記我？”他閉着眼睛，明明沒看見她窸窸窣窣的小動作，卻把她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
“是很怕。”她坦誠答：“如果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怎麼辦？”
聞人嵐崢脣角微微一彎。“無妨，如果真有人敢阻攔你回家，我會讓那個人再也沒有家。”
蘭傾旖不語，專注瞅着他神情，片刻後湊上去親了親他脣角。以往她主動也是淺嘗輒止，這種事一般都是男人主動，她不和他爭，這次她有點失控，似乎急需他的親近來證明什麼，又似像在找一個讓自己安心的結果，大膽地逗弄着他。
“傾旖，你今晚可真熱情。”他低低的笑聲縈繞在耳邊，不出她意料地很不客氣地笑納她這送上門的美食，轉眼間就化被動爲主動。
“這樣不好嗎？”蘭傾旖輕輕地吸氣，努力保持聲線的平穩，“你不喜歡？”
“我當然喜歡。”他聲音裡滿滿的都是笑意，親了親她額頭，“乖，不要怕，放輕鬆點，你還有我呢！一切都會好的。”
她應得含含糊糊的，覺得自己腦子有點暈，飄飄然如臨雲端，在他面前她一直沒出息得很，如今也一樣，暈暈乎乎的有種難言的輕鬆感，她其實連他說什麼都沒聽清楚，卻像得到保證一樣不再擔心。
“其實我真的不怕自己……”她在空隙裡輕聲對他說，聲音雖斷斷續續，卻柔和如拂面輕紗，條理清晰地說：“我只怕你一個人……”
孤兒寡父的他們怎麼辦？
她的話沒能說完。
他不想聽她說出什麼萬一，他也不會讓那個萬一存在。
“不會有萬一。”他身上溫度火熱，聲音卻淡漠，如冬日清晨的風吹過面頰，凍得人精神一振。
“傾旖，你記住！如有萬一，死傷萬億！”
一場酣睡，連夢都不曾做。
這夜蘭傾旖睡得極沉，次日天色大亮時才睜開眼睛，窗紙大亮，隱約有疏淡的大麗花影倒映在窗紙上，空氣中花香清淡，染春色迷離。
她覺得這一覺睡得很舒服，安逸得連骨頭都軟了，壓根就不想動。
甚至已忘卻自己身在何處。
做完決定，她有種難言的輕鬆感，耳邊靜悄悄的一片，彷彿連塵埃都沉澱，耳畔呼吸聲清淺均勻，如一片綠蔭灑落心底，她頓時覺得全身都充滿生機。
她低頭看看虛扣在自己腰間的手，微微轉過腦袋，便看到他平靜的睡顏。
平淡到瑣碎的開始，她卻覺得很安心很歡喜。睡意朦朧的時候看見他安安穩穩地睡在自己身邊，近距離看他，的確是種享受。
她細細描繪着他的眉目，在心裡比較兒子是像他還是像自己，但比來比去，結果都讓她鬱結。
明明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怎麼偏偏不像自己？這算不算他撿落地桃子佔現成便宜？
再轉念一想，好歹是像他不是像別人，沒啥好計較的。便宜嘛，他佔或她佔還不都一樣？
腦子裡天馬行空，眼前的這個忽然有了動作。
聞人嵐崢眼皮掀開條縫，懶洋洋地覷她片刻，擱在她腰間的手略微用力。她整個人都被他不容抗拒地拖入懷中，一張臉幾乎要嵌進他心口。
“透不過氣。你快鬆手。”蘭傾旖心裡鬱悶，連聲嚷嚷要他放手。
剛見他睜開眼睛，還以爲他要醒來，她小女子情懷氾濫，還沒來得及開口撒個嬌，就被他拖到懷裡，想想真是鬱結。
她掙扎的幅度不大，也就是表達下意思，以爲他會順水推舟鬆開她，不料他抱得更緊。
“不要鬧。”聞人嵐崢重新閉上眼，聲音透出沉沉的睏倦，微顯低啞，“再陪我睡會兒。”
蘭傾旖推他的力道更大，“可我醒了。”真的太悶了，悶得透不過氣，他抱這麼緊幹嘛？
“那就再陪我睡會兒。”他想也不想理所當然道。
蘭傾旖詫異，“爲什麼？”他賴牀還要拖着她一起？兒子才三歲都沒這麼任性好嗎？
“不爲什麼。”他只想讓她陪他。
蘭傾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妥協。“你鬆開點，我陪你。”
他臉上露出滿意的笑，覺得她對他的底線好像又低上不少，原本準備的**還沒用上，果然容忍度都是不停練出來的，心情很不錯，他任由她磨磨蹭蹭地換了個舒適的睡姿才重新抱住她。
她乖乖地靠在他懷裡，不忘擡頭看看他表情，看他很享受的樣子，心裡有點苦惱。
等下兒子要過來請安，他們都不起牀，讓兒子怎麼想？這像個什麼話？兒子還這麼小，教他夫妻相處方面的事是不是太早了？
怕什麼來什麼，外頭方姑姑畢恭畢敬地彙報，“皇上，娘娘，小殿下來了。”
蘭傾旖臉色微僵，下意識轉頭看聞人嵐崢。
某人表情很不耐煩，想也不想答：“叫他等着。”
喲，還有起牀氣？
蘭傾旖詫異，她怎麼從來不曉得他有這毛病？難道真是慣出來的？不過也正常，誰叫他昨晚那麼不節制？也不想想他今天還要早起上朝，真是活該。
不過鬧到現在他還睡得着嗎？
她想甩開他去看兒子，想想又覺得對他有點殘忍，仔細權衡後還是讓兒子等着吧。惹他不開心她肯定沒好果子吃，兒子牌柿子相對比較軟。
方姑姑等片刻發現裡頭再也沒動靜，知道女主子也是贊同讓小殿下等着，心裡默默地爲小殿下掬把同情淚，轉身稟報去。
正殿裡，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把滿殿的宮人支使得團團轉，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他悠閒地坐在主位上喝茶吃點心，清亮的大眼睛裡含着笑意，看上去十分可愛親近。
眼見方姑姑匆匆而來，他微微一怔，不動聲色看兩眼她身後，“我娘呢？”
方姑姑面露難色。“娘娘還沒起身。”
聞人既明一怔，隨即淡定。
不就是賴牀嗎？他又不是沒賴過。
“我去叫她。”
眼見他小短腿就要往裡面衝，方姑姑滿頭冷汗連忙攔住，還是小孩子，有些事非禮勿視。
“方姑姑……”小人兒面露疑惑。
方姑姑訥訥無法言喻，求救地看玉瓏，玉瓏搖頭表示愛莫能助。
“既明，這邊來。”女子含笑的輕柔聲音遠遠飄來，打破此刻的寂靜。
聞人既明眼前大亮，三步並作兩步地小跑過去，老遠就伸手要她抱，“娘！”
蘭傾旖接住他，順手給他理了理額頭的碎髮，貼了貼他的臉頰。
聞人既明眉開眼笑，湊到她頸邊嗅着她的氣息，忙不迭地向她表功。“娘，我昨天背完《大學》第四章了！”
他急於表現的可愛樣子看得所有人心中直冒泡泡，蘭傾旖眼神柔軟如蓮池裡散發着幽香的碧水，笑顏溫柔。
孩子有任何進步都要及時誇獎，她覺得這理所當然。
“我家既明真聰明。來，教娘背一遍，背完了大後天就帶你去菱湖划船好不好？”
聞人既明眼睛亮晶晶的，急急忙忙跳下她的懷抱，端正站好背書。
蘭傾旖默默地看着他，眼神悠遠清亮如秋日清晨明淨的天空。
她沒給兒子找先生，教導孩子的所有事都親力親爲，一歲半她教他學着自己吃飯，兩歲時她讓他學着自己整理內務，如今三歲的他已能獨自處理好自己的衣食住行，能清楚選擇自己需要的東西，會管理自己的月供零用。
他幼學啓蒙的文武藝都是她和聞人嵐崢親傳，他們握着他胖胖的小手教他握筆，教他識字唸書，一點點教導他爲人處事，培養他各種獨立自主的習慣和思考動手能力，教他怎麼規劃自己的生活，不斷根據他的近況調整自己的計劃……
因爲她一直沒有其他孩子，他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在他身上傾注無數心血。這三年僅僅是她寫下的育兒指南，要求細則，睡前故事，幼學啓蒙知識，加起來就能堆滿半間屋子。
一點點地看他長到現在，她不知道自己能陪伴他多久，但她希望他在她不在的日子裡也能足夠堅強，能獨自面對世間風雨。
書很快背完，聞人既明口齒伶俐說話流暢，能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見過的人都要誇一聲聰慧。
蘭傾旖抱起滿臉寫着求獎勵的兒子，滿意得無以復加。懷裡的孩子臉頰噴薄着朝霞般的氣息，甜蜜芬芳，她心裡涌起淡淡的憂傷。
“你祖母最近身體怎麼樣？”她如今已能平靜地談及何沛晴。
“祖母身體還好，只是最近有些咳嗽。”聞人既明對着手指，軟糯規矩地答。
“方姑姑做好三大甕秋梨膏，你祖母每年天涼就容易咳嗽，有你在身邊又怕過病氣，加些秋梨膏到羹湯裡，既能潤澤皮膚，也能滋潤內裡，你記得勸你祖母多用些，冬日裡也不會輕易咳嗽了。你又喜歡吃酸甜的，等下讓人搬兩甕去明壽宮，正好早起兌水喝。”蘭傾旖給他理了理微亂的衣服，語氣很柔和。
“嗯，那我們去菱湖划船祖母會去嗎？”聞人既明期待地看着她娘。
“那也要你說動你祖母才行。”蘭傾旖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