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無憂如何向她娘回稟且不提,晚晴閣裡如何鬱悶也不提。單說出門避難的大小姐。
蘭傾旖心頭無名火起出門尋清淨,本想奔着佛寺去,走到一半又撤回腳步。
決定了,往黎國方向走,但堅決不出本國國境。
你問我爲什麼?我也不知道。
任性!不行嗎?
此時已是黃昏,街上人流明顯多了不少,街面上各種攤販都有,她打馬而過,被各種小吃的香氣吸引,瞬間覺得肚子好餓。
她啃着新出的牛肉燒餅,騎着黑馬,悠悠地出了城門。
入目的大片原野已充滿了擋不住的盎然生機,她看着那片綠色,心裡有點茫然,忽然又覺得悵然,她撥轉馬頭飛快離開,將那大片碧野扔在身後。
策馬疾馳,直到天色黑透,蘭傾旖才停住腳步。
原野上浮動着點點燈火,看上去異常溫馨。
這附近其實不僅不荒涼,反而有很多住戶人家,可不知是突然犯賤想吃吃多年沒吃過的苦頭,還是覺得野外露宿別有一番情趣,大小姐最後選擇在路邊的山神廟落腳。
磚瓦破敗的山神廟荒廢已久,氣味自然有些難聞,蘭傾旖卻絲毫不在意,夜間的涼氣絲絲縷縷竄上大地,她隨意撿了些乾柴,順帶打了幾隻野雞,餵了馬,這才進門休息。
篝火很快燃了起來,她飛快地將獵物處理乾淨,穿在樹枝上慢慢烤,自己鋪開乾草堆坐下,從包袱裡掏出水果糖慢慢吃,解解饞。
烤雞很快熟了,蘭傾旖動作熟練地撕下兩隻雞腿。香氣撲鼻而來,烤得金黃的雞肉誘惑地飄香,她解下腰間酒囊,不時喝口酒,吃得十分滿足。
整隻烤雞下肚,她也差不多飽了,運轉內力衝關練功,過了大半個時辰才枕着包袱蜷在火堆邊睡下。
睡下了,卻睡不着。幼年承受的苦難已將她的耐性磨得出奇的好,對自己的情緒也有極強的剋制力,這種沉不住氣甚至負氣出走的舉動,她從小到大別說幹了,想都沒想過。如今並不覺得新鮮,只覺得窩囊。
這麼落荒而逃,實在太沒用!
可此刻回去,更丟人。
真正的騎虎難下!
其實心裡還是覺得愧疚,不該這樣給母親臉色看向她抗議,可就此服軟又萬萬做不到,她不可能低頭,這並不僅是喜好的問題,更關乎到她的原則。
她閉上眼睛,想着自己現在心煩意亂,府中情形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玉瓏應該會幫忙穩住他們的,也用不着太擔心。
她亂糟糟地想着心事,越想越精神,睡不着了。
她沮喪地爬起身,覺得衝動果然是魔鬼,離家出走這種事,她這個事孝至純的好女兒真的做不得,做過後如坐鍼氈全身不安。
月色宛若輕紗般層層漫過破廟,她呆呆地盯着那清幽的月光,腦子裡有些空。
也不知道聞人嵐崢現在過得怎麼樣?還有韋淮越,那小子只怕不可能離開衛國,嗯,能不能離開還是小事,重要的是將來可別兵戎相見。她也就惦記這兩個男人,要是都成了她的死敵,那運氣也未免太差。
她覺得失落,心裡有點悶,又重新躺下,閉着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可惜效果不大,輾轉反側翻來覆去,也不知到底熬了多久,她終於緩緩睡着。
……
有人睡着了,有人卻壓根沒睡。
聞人嵐崢就是壓根沒睡的那個。
他正坐在書房裡,笑吟吟瞟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常行歌,姿態看起來很瀟灑風雅。
遠看,是翩翩玉郎,姿態風流,完全無害;近看,還是翩翩玉郎,姿態風流……常行歌看着,心裡卻打了個顫。
此時正值黎明時分,天色將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時辰。天際黑烏烏的,什麼也看不見。
聞人嵐崢沒說話,他在走神,在想他不肯消停的妹妹。那封字跡潦草紙張低劣的信,他看一次就在心裡罵溫九簫一次,這不靠譜的混帳在幹什麼?就算他妹妹是放養的崽也不能養得離譜到這種程度吧!那字醜得驚天地泣鬼神,他看了都覺臉紅。他也不求她寫的多好,像赫連若水那樣被人爭相收藏價值萬金,最起碼也要能見人吧!可瞧瞧那封信,也就四歲孩子的水平……她平日裡都在幹嘛?
所謂養不教,父之過。擱在他妹妹身上,那就是養不教,師之過!
他自然捨不得怪妹妹,這筆賬肯定得算到溫九簫頭上,想到這裡他眼神就陰惻惻的。
瞄了眼低垂着頭的常行歌,他定了定神,按捺下諸般情緒想正事,如何處置常佳敏的事。
常佳敏是被送回來了,回來時似乎是中了某種獨門閉氣鎖穴手法,活死人一個。雲光堡上下絞盡腦汁也沒能讓她醒過來,無奈之下求助於他,他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這是韋淮越乾的,隨手解了禁制,讓常行歌把人領回去也就罷了。
誰知道這女人比他妹妹還不肯消停,他妹妹好歹還能自保,惹了麻煩也能自己擺平,這女人除了惹是生非,就只會讓別人給她收拾爛攤子,本身一無是處。
“她又跑了?”他話說得很平靜,聽的人卻全身一抖心裡冰涼。
常行歌無語以對。
聞人嵐崢慢條斯理地挑了隻果皮新鮮個頭飽滿的柑橘,雪白的手指緩緩剝開橘黃的果皮,撕下縱橫交錯的潔白脈絡,紅脣白齒咬開淡黃的汁液,這一幕是很美的,可惜熱鍋上螞蟻般的常行歌,實在不懂得欣賞。 wWW тTk an co
說出去簡直笑死人,雲光堡大小姐剛剛回家就跑出去追男人,家裡一刻也呆不住。
一縷髮絲垂下,遮住聞人嵐崢的半張臉,只露似笑非笑脣角,和一雙看似也在笑,卻寒光四射的眸子。
常行歌可沒他這個主人姿態閒適,表情輕鬆,他僵硬地坐着,雙腿下意識地併攏,仔細看袍子似乎在微微顫抖。
他不答,聞人嵐崢也不催,毫不辜負他的雅緻風華,好像沒看見常行歌的緊張慚愧自責難過,微笑吃完柑橘,微笑在侍女奉上的銅盆裡洗了手,微笑擦乾淨手,微笑翻情報,微笑扔給他看。
常行歌剛剛瞟了個開頭,眼神一直,頭上的冷汗,嘩啦一下就全部浸出來了。
那赫然是不久前剛發生在千里之外的衛國皇室的宮廷政變,上頭用字簡潔有效地介紹了經過。最前面的,就是韋淮越的生平介紹。
他看得心都空了。
薄薄的幾張紙,卻彷彿有千鈞之重,壓得他拿都拿不穩,雙手微微發抖。
衛國皇室,韋淮越竟出身衛國皇室!如今韋淮越有從龍之功,在衛國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常佳敏的癡心妄想,註定得落空。
送回她一次已給足面子,他憑什麼要求更多?
常佳敏去了衛國沐王府,那麼……他眼神黯淡。
“看清楚了?”聞人嵐崢似笑非笑,淡淡道:“上次你來找本王借人,本王是怎麼囑咐你的還記得嗎?雲光堡若是連一個女人都看不住,還憑什麼立足江湖?你以爲韋淮越是等閒之輩有那麼好相與的?本王的人不動則已,動了必然是個死!照樣帶不回人來!”他眼神陰冷,脣角一抹森然的笑,“這麼多年,倒是本王低估了他!”
“還請殿下務必幫這個忙,將舍妹帶回來。”常行歌強撐着跪地,深深叩首。
“你求錯人了。”聞人嵐崢漠然置之,“與其求本王出手,你還不如求韋淮越善心大發,派人送她回來。”
“可是……”常行歌欲言又止。
“常佳敏留在他身邊,只會成爲他的羈絆,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怎麼做。最好的安置法子,就是送她回家。你與其在本王這裡浪費時間精力,還不如早些派人去接應。”聞人嵐崢心生厭倦,涼涼道:“你記住,如果還有第三次,本王會直接命人殺了她!別拿本王的話不當回事,本王說到做到!”
常行歌打了個寒噤,隨即再也止不住,低着頭汗如雨下,連聲應是,忙不迭地退下。
“主子,常佳敏就是步廢棋,一無是處也就罷了,即使拿來做人質都沒幾個人把她放在心上,死不死的壓根沒關係,就算當着韋淮越的面弄回她也無所謂,正好賣常行歌一個人情。常行歌還是很有用的。何必冒着和他翻臉的危險殺常佳敏?”容閎癟着嘴,覺得主子這步棋走得實在蠢。
“常佳敏死不死的確無所謂,可韋淮越迫於人情,可以救之不及,卻不能見死不救。若韋憬赴用常佳敏來制約韋淮越,他說不準還真會就範,那可不行,我不同意。韋淮越必須得離開朝廷。”聞人嵐崢懶洋洋地笑,笑意裡幾分沮喪幾分不滿,忽然悠悠地嘆口氣。“沒辦法,靠譜的線索,也就他這條了。”
容閎細細思索道,“韋淮越若是留在朝廷,他日必定會成爲衛國的頂樑柱,這對我們不利。”
“他肯定會離開!”聞人嵐崢笑容淡淡,幾分傲氣幾分從容。“他家族爲衛國鞠躬盡瘁,卻換來九族盡誅的結局,即使他爹是心甘情願,你當他能甘心?輔佐韋憬赴登基,他已仁至義盡。他心中有怨,韋憬赴開出再誘人的條件也留不住他,白費功夫罷了。你說,他離開朝廷後,會去哪裡?又會去找誰?”
容閎仔細想了想,驚得眼眸都大了一圈。“主子,你是想趁機尋找女主子?”
聞人嵐崢笑而不語。
容閎瞟他一眼,心想這人做事從來懶得要死力求一箭多雕。這一出下來收攏了常行歌,削弱了衛國,警告了韋憬赴,找了女主子……
他家主子少年時狡詐如狐無比難惹,原以爲時光淘洗多少會讓他厚道點,想不到歲月流逝反而讓他骨子裡的奸猾修煉的更上一層。
他悠悠地嘆氣,覺得主子可能前半生太順利,上蒼看不過眼,所以派來女主子折騰折騰他,這茫茫人海大海撈針的,不容易啊!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