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飛雪初歇,天地皓白。
這本是家家戶戶歡聚一堂的節日,祥和安樂其樂融融。可在遙遠的衛國,血腥和殺氣卻瀰漫了皇城的每個角落。尚武擅獵的國家,位處北地,堅牆利炮,城防嚴實,高牆天下第一,城內兵精糧足,武器完備,這樣的城池,理論上來講應該不可能被人從外部攻破,偏偏這樣不可能的事竟然成了事實!
大軍從京城外一路殺進皇宮,封鎖了城中街道,不允許任何百姓出入,一旦有敢於出去的,一律格殺勿論。
如狼似虎的士兵馬蹄疾馳,在長街之上捲起漫天煙塵,橫衝直撞恣意張揚,以森然殺氣逼向京城,家家閉門,戶戶收攤,在門縫裡看着那些甲冑鮮亮的兵們,拿刀執劍,衝進那些深巷高樓的官員府邸。
軍靴毫不憐惜地踏破了這夜的風雪和宮中開得芬芳燦爛的山茶花,花汁混雜着泥濘血水,蔓延成看不出什麼色澤的東西。
天邊狼牙月悽迷,月光照到人身上也是冷的,兵戈殺戮聲充斥了皇宮的內外。
京城百姓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心驚膽戰地聽着外面鏗鏘的動靜,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連小孩子的哭聲都被捂在喉嚨裡。
街上除了巡邏的士兵,再無他人。
血跡如蛇般蜿蜒在青石板上,滲進了石板縫隙,歪歪扭扭形成了肉眼看不懂的玄奧命圖,皇城燈火不謝,閃爍着看不清分不明的刀劍寒光。
宮門廣場上血跡斑斑,碎肉遍地,曳着焦黑的火藥痕跡,風在相互砍殺的人頭頂嘶吼,那吼聲也帶着血腥的氣息,在其中穿行的人,無論衣着打扮有多麼乾淨武功多高強,走不出三步就會滿臉碎肉屑,滿身鮮血。
大軍的鐵甲上,帶着洗不去的硝煙氣息和血腥氣,和踩人頭而過的沖天殺氣。
皇宮裡狼奔豕突,宮女太監的尖聲慘叫響成一團,亂竄的人羣不時撞上訓練有素的軍隊,隨後就是慘淡的死亡。
血腥的風吹過頭頂,帶着散不去的沉沉死氣,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聲迴響在宮廷的每個角落,喊殺聲激烈,持續了三個多時辰,終於漸漸進入尾聲。
皇城在經過一夜砍殺之後,已經穩定了局勢。
入關破城的大軍衝進了皇宮,將宮廷控制在手中。金鑾寶殿中一片混亂,血流成河。不時有拿着刀劍的黑甲侍衛從殿中走過。外頭的御林軍死傷一片,而殿中,明黃衣裳的男子倒在九重臺階下。
繼位剛剛四年,時年三十八歲的衛皇韋憬超,此刻披髮覆面形容狼狽,再無一代帝王的威嚴雍容。
祭起的狼煙瀰漫了皇城,淡紅燈光扇面般拉開,映得地面血色如許。
腳步聲穩定而緩慢,步子落下的時間間隔精準得像被尺子量過。來人眉目英挺俊朗,着深藍色常服,那質樸內斂的顏色,看上去有種難得的穩重感。在這個壓抑沉重的時刻,讓人感覺到了一絲活氣。
韋憬超勉力擡頭打量着來人,神情微微迷茫。
他以爲來的是他的幼弟,那個韜光養晦不問政事的寧太妃之子,結果不是。
眼前是一張陌生的臉,不認識,可那神態,卻隱隱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韋憬超有點迷糊。
他是誰?
韋淮越目光深遠而平靜,盯着韋憬超的目光意外的冷靜。他以爲自己會很開心這一天的到來,卻發現並不是。
他心裡百感交集,有茫然,有恍惚,有解脫,有悲涼,有迷惘……卻高興不起來。
沒法子高興。
“大皇子,好久不見了。”他淡淡打招呼。
大皇子?這久遠的稱呼如今聽起來已有些陌生了,韋憬超怔了怔,看他的眼神裡帶着審視。
“你……是誰?”
韋淮越笑容譏誚,“大皇子貴人多忘事,自然記不得我們這些遠親了。”
遠親?
“淮越。”淡然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中途殺出來的年輕皇者眉目清朗,正氣度雍容地笑着,“你退下吧,我來!”
“是。”韋淮越退開兩步,垂眸。
淮越?韋憬超呆呆地瞪着韋淮越,忽然想起來,“你是……是沐王府後代?”
韋淮越冷冷瞅着他,神色輕蔑,那表情,明顯在說“你才知道”?
韋憬赴笑意淺淡,手指一振,袖子裡落下一卷明黃軟絹。
“先帝遺旨,傳位於本王。大哥,這皇位你鳩佔鵲巢了四年,夠了,該還給本王了。”
“胡說!父皇駕崩,根本沒來得及留下任何遺旨!”韋憬超臉紅脖子粗地大吼。
韋憬赴眼底有淡淡譏誚,哂笑道:“這件事你說了不算,得滿朝文武心服口服纔算,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本王有必要與你辯?再說,父皇是怎麼死的,你心裡比誰都清楚!”
韋憬超臉色一白,又很快轉紅,紅紅白白轉換了半天,卻不敢反駁。
韋憬赴冷冷盯着他,眼底憎惡深濃。就是這麼個人這麼個德行,害死了父皇,逼死了他母親,荼毒了整個衛國,他追求榮華富貴錦繡珠玉,最後卻做了天下第一獨夫,敢做卻不敢當的東西,做的時候就沒想過後果?
他似乎厭倦,懶得再和韋憬超多說,揮手示意護衛將他帶下去。
大殿裡的人退下後,韋憬赴擡起頭,看着那金光閃閃的龍椅,眼神有點遠,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而他身邊的韋淮越,卻突然毫無預兆地雙膝跪地,跪倒在他面前,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
韋憬赴轉頭看定他,臉上的淡淡笑意也消失了,此刻他的表情,不再是平日的閒散淡然,而是冷的、硬的、極力剋制憤恨又恨鐵不成鋼的,他瞪着韋淮越,神色森然。
韋淮越跪在他腳下,一言不發,低垂着頭,姿態恭謹,神色卻滿是決然和倔強。
“你倒是好大的膽子!”韋憬赴冷笑。
“請皇上成全!”一個響頭磕下,聲音清脆,語氣決然。
韋憬赴不答,轉頭看向殿外天空,眼底光芒變幻莫測。
韋淮越一動不動跪着,爲了自己心中的堅持,他不會退步半分。
蘭蘭,等着我!
……
同一時節的黎國玉京,寧王府摘星樓。
霍芷晴正在擺弄桌上新剪的紅梅,豔如胭脂的紅梅映入她眼底,明豔中又透出幾分難以忽視的虛幻。
她順利嫁入寧王府,成爲寧王正妃,如今已是這座府邸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她卻高興不起來。
名正言順不抵名副其實。
她這個寧王妃,不過是白白佔個空名頭罷了。
新婚夜他那些話響在耳邊,對她而言直如晴天霹靂,可她別無選擇。她必須要坐穩寧王妃的位置,這是她唯一的護身符。所以她必須要好好想想,該怎麼做才能討得他歡心,保住這獨一無二的名分。
“主子。”活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她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
霍芷晴轉頭正對上綠蘿明亮的眼睛,她淡淡問:“何事?”
綠蘿興奮地福了福身,稟報道:“欣幻郡主離京!”
霍芷晴一怔,腦子裡有些懵,“離京?這個時候?”
怎麼會?她雖沒將欣幻郡主放在心上,可她也瞭解她。當初淑妃娘娘中意自己爲寧王妃,怕穆佩蓉攪局壞事,還特意尋了個由頭罰她在府閉門思過,就算如今事成定局,以穆佩蓉的性子,也絕不會善罷甘休,怎麼着都會鬧上幾場,她怎麼可能會灰溜溜地出京?
若說背後沒有聞人嵐崢的手筆,霍芷晴怎麼也不會信。可他讓穆佩蓉離京,又能圖什麼呢?
莫非接下來京中會發生什麼大事,他怕牽扯到穆佩蓉,才讓她提前離去?
可又能有什麼大事呢?霍芷晴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是要……
霍芷晴心跳忽然因緊張而變得飛快,手指無意識地擰緊。
莫非是想逼宮造反?
回過神來她又忍不住笑自己傻。怎麼可能?造反這種千夫所指的蠢事,他怎麼會做?即使成了,在他人眼中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別說現在還沒立太子,就算立了,只要太子還沒登基,一切就都還有變數。他怎麼會選擇用這樣的蠢棋?那會是爲了什麼?難道是和八皇子的爭鬥,他沒有十足的把握,這才未雨綢繆?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乾脆扔到一邊。
朝政不是她該關心的,她只要守住自己的地位就行,朝中局勢瞬息萬變,如果下一刻寧王府危在旦夕,她再怎麼擔心也沒用,還不如收收心思。
穆佩蓉離京也好,省得鬧得她不得安生。雖然她並不認爲穆佩蓉能給自己帶來威脅,或者奪了自己的正妃之位,但能少點麻煩總是好的。
“王妃,另外還有一事。”綠蘿遲疑半晌,猶豫地道:“上次回門時,夫人私下詢問殿下是否和王妃圓房,奴婢……奴婢照實回答了。”
王妃嫁入王府已有整整半個月,殿下卻始終沒和王妃圓房,這簡直就是對王妃和整個霍家的侮辱,若是能通過夫人之口告訴老爺,讓霍家對殿下施壓,說不定……如今瞧着府中只有王妃一人,可誰能保證日後不會進新人?沒有子嗣,王妃始終難以長久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