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刻,傅朝生覺得自己的心被扯裂了。像是一種蔓延在骨血裡的疼,它慢慢地撓着你,抓着你,直到最後,把你心頭燃燒的火苗徹底熄滅。
傅朝生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龍生逆鱗,她大抵就是他此生的逆鱗了。
“好。”他伸手將她摟進了懷裡,下巴抵在她的頭上,柔聲道,“多久都好。”
多久都好,哪怕遍體鱗傷也好,只要她還在他懷裡,那就什麼都好。
“朝生,我還是做不到心裡想的那麼灑脫,我還是……”
“傻瓜。”傅朝生柔柔地在她眉眼處落下一吻,這才發現她的皮膚都是涼的,他托住她的下巴,吻住她的脣,如鵝毛輕點,輾轉廝磨,“我不會進沈凝煙的臥房,晚之,我承諾於你,我絕不碰她,也絕不負你。”
“我信你,我都相信。”她緊緊地環住傅朝生的腰,生怕一鬆手他就不見了。
“過幾日傅家上下要出去一趟,這是爺爺在世的時候就留下來的傳統,現如今你懷有身孕,多有不便,可留你一個人在府上,我卻也是不放心。”
“放心吧,我身子還好,我跟着你便是。你就不要再爲我擔心了,你看看你這幾日,都瘦了不少。”
傅朝生邪笑道:“爲夫我身材一向好,從來不曾胖過,不像娘子你,這幾日愈加圓潤了。”
……他這是在嘲笑他變胖了嗎?這才一月多,等到胎兒七八月,傅朝生豈不是要嫌棄死她啊?幸晚之哼了一聲,嬌嗔道:“看來我以後得再多吃一點才行了。”
“嗯?”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是想晚上睡覺的時候把我壓死嗎?”
她將欲回話,冷不丁外頭阿福過來傳話:“大少爺,老爺叫你去一趟。”
但凡老爺叫他,基本上都沒什麼好事。傅朝生揮了揮手,轉身走出了書房。幸晚之轉而叫卻蟬去安撫一下丫鬟們,心裡的愁霧卻越來越濃。
沈凝煙今日在成歡院的所作所爲,明擺了就是想盡法子要折磨她千辛萬苦培養起來的這些心腹。可一旦這些丫鬟被沈凝煙換走,那麼她好不容易捂熱的板凳又要徹底涼了。現如今張氏一定會跟沈凝煙穿一條褲子,大老爺對這院子裡的事向來不上心,二房巴不得長房出點問題,看來……這小小的成歡院當真是內憂外患啊。
她懷有身孕,短暫時間不想工於心計,可偏偏這個時候沈凝煙行動了,那麼她也不可能坐以待斃。過幾日傅家三房便要去寺廟清修二日,這是靖文侯在世時訂的三年一次的規矩,傅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要去,人多眼雜,況且寺廟之地都是香,她自然是不願意去的,但若是留下來,就她一個人,會讓旁人更是有機可趁。
早先聽聞傅家三年一次的清修,兩天一夜,須住在廟裡,佛門清淨之地,吃的都是齋飯素食,卻蟬一聽不能吃肉,當即整張臉耷拉下來,沒了興致。
這幾日下來,幸晚之也不曾出院子,就早上的時候給沈凝煙奉茶一杯,兩人再無交集。這幾日沈
凝煙都在張氏那邊盤弄花草,彷彿沒幾天沈字和張字就要一樣寫了似的親暱。
隨她去吧,幸晚之想,自己離是非遠一些,總好過成爲衆矢之的。
傅朝生這幾日都睡在書房,她知道傅朝生的難處,他雖無意沈凝煙,但衆口悠悠,他只能藉着公務繁忙的理由,來應付大老爺的苛責。
臨近出行,傅家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傅家上下幾百號人,半數人要出去兩天一夜,更何況出去的都是主子,唯有那些身子不好的主子才留在府上,這傅家等於瞬間變成了空城。
卻蟬給幸晚之打了溫熱的洗臉水,將她把頭髮挽了起來,道:“小姐,今日就要出門了,雖說路途不遠,但你有孕在身,不能施脂粉,卻蟬就給你把頭髮梳起來,然後抹一層玉露膏,怎麼樣?”
“都好,你做的總是很好的。”
簡單梳妝之後,幸晚之換上衣裳便出了門,在外住宿要用到的衣物前幾日卻蟬已經都準備妥當了,她隨身攜帶了一些藥丸以備不時之需。
前腳剛出屋,後腳碰巧隔壁的屋子門也被人從裡面推開,偏過頭一看,只見沈凝煙穿着一身藕粉色長裙信步走了出來,頭髮綰了一個高高的髮髻,兩縷青絲柔順地垂在肩頭,回眸一笑百媚生,當真是豔壓羣芳的神采。
再細看,她白皙的臉上抹了一層脂粉,桃色的,十分討喜,又俏皮的緊。
幸晚之在心底嘆了口氣,她的年紀同沈凝煙比起來,確實是大了,這些討喜的裝扮她是不能再用了。
曾幾何時,她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妙齡女子,沒想到,韶華落盡不過是須臾之間的事。
沈凝煙側過臉來,也注意到了這邊,她皮笑肉不笑,聲音很冷:“看來不用奉茶,你起得倒是很早。”
言下之意是指責她每次奉茶都慢慢吞吞的。
幸晚之避開她的問題,微微頷首道:“公主也挺早。”
“只可惜你那麼早,也坐不了前頭的馬車。”
大戶人家出行的規矩幸晚之是知道的,知道嫡子嫡女或是正房夫人才能坐前頭的馬車,尊貴者在前,庶女或是庶子或是姨太這類,都在後頭。
幸晚之莞爾道:“目的地是一樣,先後又有何妨呢。”
沈凝煙冷笑一聲,道:“你很快就會知道先後的區別有多大。”
幸晚之頓了頓,用只夠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道:“可感情這種事,不是先遇到誰,就愛上誰了。”她用了十足挑釁的語氣,果不其然,話音剛落,沈凝煙面如土色。
沈凝煙捏緊手,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了。
這個幸氏不過是個忠武侯府的庶女,居然說話這般放肆!連她堂堂公主都不放在眼裡!竟還敢挑釁她?!誰給她的熊心豹子膽!
卻蟬嚇得半死,這主子說話越來越犀利了……怎麼會這樣?主子不是一向喜歡叫她忍的麼?
“公主若沒有吩咐,我就先走一步了。”說罷,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沈凝煙恨得在要在背後咬牙切齒。
“總有一天。”她望着幸晚之的背影,怒道,“幸晚之,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幸晚之在前面走得很快,卻蟬默默地跟在後頭,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小姐,你剛纔那樣說,嘲諷公主得不到大少爺的垂愛,你就不怕……那小心眼的公主要報復你嗎?”
幸晚之苦笑了一聲,道:“難道我不這麼說,她就不會想辦法除掉我麼?”
卻蟬愣了愣,點頭道:“……那倒是,不管怎麼樣……她都會想要殺了你的。”
“之前忍氣吞聲,是因爲我們什麼都沒有,可現如今,我們不是一窮二白。二來,沈凝煙睚眥必報,她那樣性格的女子,不會甘心一輩子讓我做平妻,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斬草除根,與其讓她籌謀完全,用一箭雙鵰的計策來除掉我,不如讓她咽不下這口氣,她越是生氣,就越是要急着出手,越是着急,策略就越是漏洞百出。所以,我要讓她忍無可忍,主動出擊,我們在暗處,就不至於這樣被動了。”
卻蟬啊了一聲,沒想到主子的每一步都是籌劃好的。聽幸晚之這麼說,卻蟬的心不禁落下了地,便加快了腳上的步伐,走到了傅宅的正門口。
已經有十幾輛馬車在等着了,幸晚之走到一輛馬車前,正遇見了傅朝生。
“你怎麼起這麼早?”他將馬鞍放置好,又道,“還未到時辰,其他人都不曾醒。”
“我知道你今日要忙,便早起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襯的上的。”
“你呀,還是不要想着幫我吧,你照顧好你自己那就是謝天謝地了。”傅朝生揶揄了她幾句,又道,“你先上馬車吧,站久了累。”
兩人才說了幾句話,沈凝煙就到了。她看了眼傅朝生又看了眼幸晚之,隨後走過去拉住了幸晚之的手,笑道:“沒想到今日姐姐起得這麼早,姐姐若是沒什麼事,不妨到馬車裡同我說幾句話吧。”
幸晚之還未答話,只聽見漣漪抱怨:“公主,您是馬車在前頭,幸少奶奶的馬車在後頭。”
沈凝煙責備地望着漣漪,道:“我與姐姐感情時候,形同親生姐妹,什麼前頭後頭的。姐姐不用掛懷,同我到馬車裡歇息歇息吧。”
去她的馬車裡?指不定她沈凝煙的馬車“莫名其妙”中途就倒了,誰料得到呢。
於是幸晚之婉言謝絕:“公主,我忽的想起我還有些東西不曾拿,還在成歡院裡,公主先去馬車上歇着吧,我取好東西便來尋公主。”
儘管沈凝煙一直喊她姐姐,她卻從來不喊沈凝煙一聲妹妹。
這種虛情假意的姐妹,想來她也是不需要的。
她輾轉又去宅子裡走了一圈,等她走出府,各方各院的主子已經都上了馬車。
她正想着要怎麼走,冷不丁不遠處傳來一聲喚。
“大嫂,坐這輛車吧,母親說想同你閒話家常。”
那人,正是傅蒼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