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在百里家住了個把月了,百里仁越爲了答謝沈焱,主動給了一萬金,並一些可供煉丹的藥材,又盛情挽留,請他們務必小住一段時日。
對於金錢,沈焱是來者不拒,瀟灑坦蕩命謝邈收下。至於藥材嘛,凡人覺得珍貴得很,在他眼裡卻是稀鬆平常,簡單製成一些驅邪健體的藥丸,又贈了回去,令百里仁越非常感激。
他自然是要感激的,家中老祖母本已纏綿病榻數年,在服用沈焱所贈的藥丸後,不多日竟是痊癒了,不但能下地,身姿也硬朗了不少,可比燒香拜佛管用多了,效果看得見。
不日,經了百里家僕從的嘴,街坊鄰居都知道了這樁奇事,求藥的簡直絡繹不絕。由於百里家所居之處多爲經商頗爲成功的商賈聚居區,這些人除了投資眼光好有經營能力外,爲人處世方面自然也是沒得說,人脈極廣,跟達官貴人們少不了私下往來交易。沒過多久,國都上層階級許多人都聽聞了“有位能起死復生了不得的神醫住在百里府上的百香園”,在衆口鑠金之下,沈焱被傳得神乎其神,彷彿隨便掐根葉子就能救人性命一般。
自從驅了“邪”,百里仁越生活又迴歸了正常,對生意的事又上心起來。隨着上門求醫的訪客日漸增多,百里仁越非常敏銳地發現了重大商機。
他是個行動派,心裡既起了主意,稍加斟酌便向沈焱提出了合作之事,他提供場地和經費以及其他開銷,沈焱提供技術支持,所得收益五五分成。隨着這個把月的接觸交往,他自認爲大概摸清了沈焱的脾氣,兩下里雖談不上交情甚篤相談甚歡,但主賓之間也還算融洽,雖然有時候仙長對他愛答不理。
“什麼?你打算開醫館?”沈焱從書堆裡擡起頭,不帶感**彩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自己的書。
“是呀。仙長有什麼意見都可以提呀,是咱們合夥。”百里仁越糾正強調道。
“我又不是大夫,不會看病。”沈焱水波不興地打斷了他。
“在下知道仙長不是大夫啊,可是仙長比大夫還厲害!”百里仁越一臉崇拜,“我阿祖就是服用了仙長賜的仙藥,宿疾得愈。仙長既有妙手回春之術,何不造福大衆廣積善緣?”
沈焱一擡眉毛,訝然道:“爲何要造福大衆廣積善緣?我很忙的,沒那麼多空閒功夫。”
百里仁越不解道:“仙長既是修仙之人,不是應該兼濟天下扶助衆生麼?”
“我又不修菩薩道,你找錯人了。”沈焱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此事免談。他是個怕麻煩的,對什麼狗拿耗子的事沒興趣。
百里仁越仍很執着:“仙長若果真如您自己所說的那樣,又怎會不辭辛苦特意跑一趟莊國駕臨寒舍爲在下祈福驅邪?”
“你會錯意了,我之所以會來這裡幫你,不過是看在一個熟人的面上。跟你並沒有太大的關係。”這是實話。若非看在祁攸是李長珏表兄的份上,他是不會來的。沈焱不耐煩地揮揮手,已經反客爲主發出了不容拒絕的“逐客令”,只消他一個念頭,便容不得百里仁越再隨心所欲留在這裡。
百里仁越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往門口挪,身子和眼神還是契而不捨努力往裡頭黏:“仙長再考慮考慮嘛,不要急着一口拒絕,我等着仙長的好消息啊!您要覺得五五分成太低,四六也成啊,您四我六,啊,不對,是您六我四……您再考慮考慮啊……”
話還沒說完,身子已經出了門檻。
他正一心一意遊說沈焱呢,沒留神撞上了興沖沖來找師父請教劍術的司鳳。
別看司鳳身材苗條,勁兒卻非常大,兩人撞上,她一個姑娘什麼事也沒有,反倒是百里仁越又被撞回了屋裡。結果沈焱的精神力對他下達的命令又還沒消退,導致他再度破門而出,好死不死又將司鳳堵在門口。
司鳳看着彷彿人肉沙袋一樣又彈回來擋住她道兒的百里仁越,一臉莫名其妙。
“百里先生這是在做什麼?能不能把門口讓出來?”
“你來得正好,周姑娘。”百里仁越看清來者是司鳳,不禁兩眼直放光。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這位周凰姑娘的話對年輕俊美的仙長還是有幾分影響力的,只要他能說動了周姑娘,事情怕就是成了一半!剛剛是太激動,怎麼把這位重要人物給忘了!
其實他不是忘了,而是他覺得,以他提出的優厚條件,幾乎無人能夠拒絕。但是他卻忽略了沈焱並不是一般人,他雖然熱衷奪寶,但其實對金錢沒有太大的概念。一萬金和十萬金,在他這兒沒太大的差別,反正扔進乾坤袖中,對他來說都一樣,既感知不到不到輕重幾何,在身無分文之前也無太大分別。
在沈焱眼中,金錢還不如靈石來得便利。畢竟修真界還是靈石較爲通用,要換取什麼裝備或者材料,都是以靈石計價。
至於金錢此物,沈焱遊走人間時歷來也不屑於做出隔空取錢的無恥行徑,多數時候是用完了就變賣點東西或者僞裝成個瞎眼老頭給人摸骨算命。不過他年少時也幹過一些混蛋事,比如,有一次沒錢時他被請去有錢人家驅邪,明明是個不太嚴重的事兒,他故意嚇唬人,說得極其嚴重,藉機宰主人家一頓,而後盤纏吃喝玩樂的錢便都有了。這段黑歷史已經很久遠了,久遠得彷彿是上輩子的故事。那時候是他第一次下山歷練,第一次知道沒錢寸步難行,卻還不會隔空取物之技,只能半哄半騙人家。從前除了師姐偶爾拿出來臊一臊他,世上都沒幾個人知道,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次的經歷。
聽着百里仁越不厭其煩向徒弟推銷他的方案,沈焱看着門口側對着他,聽着聽着眼中逐漸大放光彩的徒弟。就聽徒弟道:“百里先生,放心吧,我一定幫你。與人爲善,於己爲善。這道理我懂的,既是利民之事,就算公子不想插手,只要我還在這裡,我也會幫你的。”
沈焱不禁想到了第一次見到一大筆金光燦燦的黃金時的自己,同時也突然想到了師姐。頓時,他心中有一根溫柔的弦被觸動了。
師姐曾說,與人爲善,也是於己爲善,生而爲人,既有濟世之能,何不襄助他人?若只獨善其身,豈非涼薄寡德?
當時他還不太懂,現在回想起來,師姐似乎早就一眼洞穿了他。其實沈焱一直不太贊同,難道修士就必須克己奉公以拯救蒼生爲己任?當然他是贊同力所能及之處救助凡人,但若要他無緣無故去救不相識的人,他雖會照做,心中還是會有點不以爲然的。這世上最靠得住的永遠是自己,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是很蠢的。與其有空功夫特意去救不相干的人,還不如好好修煉呢。
直到那一年,無可挽回亦無人能指望得上的一幕發生之時,他才明白,人總有希冀着得到別人幫助的時候。只可惜,爲時已晚。
他的心絃忽而被撥動了一下,突然覺得,曾經,自己是不是曾經也有過這樣的領悟?不然爲何有這樣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那麼真切,真切得好像當時令人絕望的一幕就在眼前。他後悔領悟得太遲。
人,確實要廣結善緣,這樣纔可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和幫助,若只憑武力欺壓,一旦力量衰敗不足以服人,便會衆叛親離分崩離析。
爲什麼今天會突然想到師姐呢?又突然會反省懺悔自己的涼薄?他心中隱隱覺得奇怪,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他以前也爲自己的涼薄性情懺悔過。但若果真如此,爲何這百年來自己行事並未有任何改變呢?
其實幫助人並沒有那麼麻煩,有時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或者無心之舉,卻着着實實改變了別人的人生。
沈焱心中又默默重複了一遍師姐的話,快步步出房間,收回前言,鄭重同意了百里仁越的提議。
對於沈焱的突然轉變,百里仁越先是不明所以,隨之而來的是狂喜。這醫館若能開起來,不光是造福達官貴人,對普羅大衆也是百益無害。照眼下這一傳十十傳百的口碑宣傳,將來醫館開了必然生意極好啊,既能助人又能掙錢,簡直完美。他相信,有仙長坐鎮,醫館必能聲名大噪。
百里仁越喜滋滋回去了,路上頗有些自鳴得意,多虧了在門口堵着周姑娘說了一大通,屋裡那位只要沒聾肯定都聽進去了。他認爲是自己的策略奏效,殊不知這個轉變,來自於沈焱突然的開竅,只不過他和司鳳剛巧是觸發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過往。
司鳳討教完劍術上的問題,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師父,你不是不喜歡麻煩的嗎?怎麼又答應了?”
沈焱道:“你不是答應了他要來說服我?索性我答應了,省得聽你在我耳邊囉嗦。”
司鳳嘟噥道:“師父,在你心目中,我就是個囉嗦的人嘛?”
沈焱鳳眸睇眄,微笑道:“不囉嗦,一點都不囉嗦。”
“這麼說,咱們短時間不會離開這兒咯?”
“你想離開嗎?”
“不想。我一點兒也不想四處顛沛流離,搞得好像流浪兒一樣。有個地方落腳總是好的,哪怕是暫時的也好。我瞧着百里公子爲人不錯呢。”
“爲何這麼說?”沈焱問道。
“感覺啊。女人的第六感,百里公子是個好人。”
沈焱馬上就警惕起來,徒弟這是幾個意思?怎麼對這個百里仁越全是讚美的話?
壞了,難道是看上那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