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疾行至半山腰的葉家,發現村民們都圍在那兒,把葉家的小茅屋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遠遠就聽到呼天搶地的哀嚎。
沈焱道:“出事了。”
謝邈默然。司鳳已然飛奔到人羣中,她撥開人羣擠進去,然後一眼看到了魏長生,也就是葉昭華的屍體。在他不遠處,還有兩具屍體,一具是魏德旺,還有個作道士打扮,不認識。兩具屍體上都有致命傷,被扔在一邊沒人管,魏德旺屍體衣服上還有不少泥巴腳印。
葉大娘和葉明疏抱着葉昭華屍首哭得昏天黑地,溫氏和葉筠也在一邊抹淚。
司鳳問道:“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葉大娘和葉明疏都沒留意到她的到來,更別提回話。
倒是村長看到了司鳳,把她拉到了一邊,低聲道:“周姑娘,你怎麼纔來。”
司鳳又問了一遍。
村長道:“我們也不知道啊,今天早上幹完農活回來就聽說葉家出大事了,到現在也還沒鬧清是怎麼回事。你問葉大娘和葉姑娘是沒用的,她們現在除了哭,什麼都不知道了。你還不如去問問葉大嫂,她興許知道內情。”
說話間沈焱他們也到了。
沈焱吩咐道:“先看看葉昭華的魂魄還在不在此地。”
謝邈應是,隨即從乾坤袖中取出一件搜魂法器,查了一會,他皺眉道:“他的魂魄本來就不是完整的一個,裡頭還摻了魏長生兩魂四魄,屬於他自己的魂魄只有一魂三魄,現在更打散了,碎得聚不成人形。他哥哥的魂魄就在他母親身邊,已經很淡了,淡到接近無形。”
沈焱道:“看來葉昭華死前還跟人激烈交手過。魏德旺和那個道士怕是死在他手裡。你先把他的魂魄收起來。他哥哥膽子挺大,天還沒黑呢,就敢出來,是想早點消失嗎?把他也收走。”
葉大娘和葉明疏哭暈了過去。
有村民在幫着做飯,溫氏上上下下地忙碌安排,天黑後村民們才逐漸散去,都表示操辦白事要來幫忙。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月亮確實很圓,卻一點也不喜慶,反有些愁雲慘霧。
安頓好家裡大小事宜,又給婆婆收拾好扶上了牀,安頓兒子睡下,溫氏才終於得了空。
葉家簡陋,沒幾間房,連葉昭華的屍首也沒法子停放進屋,只在屋子前坪設了個臨時棚子權當靈堂。
沈焱師徒幾人便是在靈堂外向溫氏打聽事情經過。
原來,昨夜葉氏兄妹剛回來不久,一家人離愁別苦還沒敘完,接近黎明時分,魏德旺就帶着道士找上了門。他非要帶走魏長生,不管葉家人怎麼哀求都無動於衷。
後來魏德旺還假惺惺說給葉昭華兩個選擇:
要麼放棄魏長生的軀體,讓道士現場做法把魂魄分割開,他可以幫忙另尋一副身軀供他苟延殘喘;要麼就等着道士強行把他從魏長生身體裡趕走,如此非但要他灰飛煙滅,更要將葉家人全部殺光,這是他不識好歹鳩佔鵲巢的代價!
正是魏德旺蠻橫的態度徹底激怒了葉昭華,憤而動手。
那道士打不贏葉昭華,便悄悄給了魏德旺一把匕首,他使眼色暗示魏德旺挾持了葉大娘。後魏德旺反被葉昭華一怒之下殺了,但他臨死前也偷襲成功,紮了葉昭華一劍。
道士給魏德旺的匕首卻是一把被符咒浸泡過的離魂匕首,能夠使人身魂剝離。完整活人嚴絲合縫的魂魄尚且如此,更遑論葉昭華這樣的,合成的魂魄當即被抽離了軀殼。
抽出葉昭華和魏長生的魂魄後,道士沒有立即封印魂魄,而是追求刺激,見色起意要當着葉家人面玷污葉明疏。
結果已經不用多說,葉昭華掙脫了禁錮,跟齷齪道士同歸於盡了。
司鳳簡直想不明白,魏德旺哪來這麼大的狗膽,才親眼見識過仙人混戰,轉過頭就敢來找葉昭華晦氣。而且還是連夜馬不停蹄趕來,這麼火急火燎,投胎都沒見過這麼着急的,更何況還是送死,簡直難以理解。難道他知道葉昭華要搬家?
魏德旺這個惡霸,當爹倒是稱職,對兒子執念這麼深,看來算是個好父親。
次日一早,葉明疏早早地起來了,她只簡單洗了把臉,就紅腫着眼睛找到了司鳳。
葉明疏低頭舉袖拭了拭淚,強自鎮定道:“周姑娘,能不能麻煩你們陪我上山一趟?”
司鳳奇道:“今天不是要操辦葬禮嗎?去山上做什麼?”
葉明疏道:“把二哥的屍體取出來,入土爲安。事到如今,那片水域,他也鎮不住了,何苦再放那兒餵魚……”說到後頭,她又啜泣起來。
司鳳道:“等等,你意思是,你哥哥的屍體,在水裡?”
葉明疏哽咽道:“正是。就在你們上次潛進地壇的那片湖裡,已經放了好幾年了,也不知他還好……不好……成了什麼模樣……”
司鳳不敢怠慢,立即告知了師父師兄。司鳳給了葉明疏一張疾行符,四人很快又來到那片一眼看不到邊的堰塞湖。
不知是白天氣溫高,還是怎麼的,這次到了湖邊也沒覺着冷意透骨。司鳳心裡暗暗揣測,這不會是跟葉昭華之死有關吧?
葉明疏道:“我二哥的棺材就鎮在湖底正中央,是他師父贈的一副千年玄冰棺。這幾年沒鬧大災荒,便是因爲有此寶物鎮在湖底,所以岷江纔沒年年氾濫。”
司鳳問道:“這湖裡有很多遊魂聚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葉明疏點頭,幽幽道:“那是幾年前,我二哥還活着的時候,將所有被洪水淹死的村民的魂魄聚集在這兒,這幾年沒怎麼發大水,也跟他們的庇佑有關係。我們這兒從不鬧惡鬼,只有魏賊老匹夫,比惡鬼還凶煞,從來沒見過那麼噁心歹毒豬狗不如的老畜生!”最後這句,已是咬牙切齒,顯然葉明疏恨毒了魏德旺。也是,要不是魏德旺此人,葉家本不會這麼慘。
循着印象,師徒三人找到了上次下水的地方,一下水司鳳就成了落湯雞,上次那種被水包裹卻未被打溼的感覺全然沒有,落水的那種窒息感撲面而來。
沈焱下水剛一會就冒出水面,咳嗽了幾聲,不肯下去。
司鳳也跟着冒頭,貪婪地深吸了口氣,扭頭看着正往岸邊走的師父大喊:“師父,你這是幹嘛?”
沈焱充耳不聞,長手長腳幾步就上了岸,他撣撣袖子,又擡手撫了撫頭髮,渾身立即乾燥如新。忘帶避水珠了,實在討厭透了那種溼淋淋的感覺。
“喂,師父!你不下來了?”司鳳又大聲問道,敢情你剛剛下水就是作秀呢?
沈焱笑眯眯道:“爲師相信,你們兩個一定能將棺材找到,並帶上岸。師父我在岸上給你們打氣助威哦!”
司鳳瞪他:“什麼?我跟大師兄兩個下水?你不來?”
沈焱繼續笑得像只大尾巴狼:“有什麼問題嗎?”
司鳳:“當然有!你是師父,你得身先士卒!”
沈焱揮了揮扇子,爲難道:“我這衣服都幹了,再下水多浪費。徒兒你快下去,以免掉了隊找不着你大師兄。”
司鳳正要反駁,忽聽師父喝道“張嘴!”自己兩片嘴脣立即便被定住了,就見師父手一揚,自己嘴裡立刻多了樣東西。還來不及分辨,就被迫下嚥,吐都吐不出來。
師父你個混蛋啊!
“你給我吃了什麼?!”司鳳要暴走了,好嘛,不光作秀,現在還想當甩手掌櫃,坑騙徒弟賣苦力,自己樂個清閒,長輩的以身作則都喂狗了。關鍵還不知道強迫她吃了啥玩意,要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她要拼命!
正準備上岸找沈焱理論,司鳳就發現自己身子正往湖裡沉去。湖水沒過她頭頂時,沈焱的聲音傳進她耳朵裡:“放心,是龜息丸,你就安心去吧。”
司鳳是會游泳的,很快就跟上了謝邈。水中世界看起來一片茫茫,哪裡有路可循,只能憑着感覺。
他們遊着遊着,發現一路上都有一條小金魚跟在他們邊上,不時還游到他們面前,似乎跟人很親暱,一點也不怕。
司鳳密語傳音問道:“這魚怎麼回事?我看它不太對勁,跟我們一路了。”
謝邈道:“不清楚。”
司鳳想了想,對小金魚施展了御靈術,問它有何目的。
小金魚表示他們遊錯方向了,它是來給他們引路的。
雖然納悶小金魚是怎麼知道他們此行目的的,兩人還是選擇相信小金魚。
不知遊了多久,附近水鬼逐漸多了起來,它們只是遠遠看着他們,不敢靠近,甚或躲得遠遠的。這裡水溫比別處低,這裡的情形也那麼眼熟,司鳳左顧右盼,看到綿密的水草中隱藏了什麼東西,正是她上次看到的那個。
小金魚正帶着他們往那個方向遊。
原來,那就是葉昭華的棺材,他本尊就在那兒。
難怪上次她提出要去看看的時候,葉昭華臉色有點古怪,很快轉移了話題,沒讓她去看。
那口千年玄冰棺材看着就像一副水晶棺材,晶瑩剔透,奇冷無比。難怪這湖裡的水比尋常的要冷。
葉昭華靜靜躺在棺材裡,就如在睡夢中一般安詳。
司鳳終於看到了他的面貌,和她想象中的一樣,模樣很俊秀,一看就是有涵養的,年紀還極輕。
可惜,那麼早就死了,死了還不夠,又再死了一回。
這回是真的,徹徹底底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