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鳳學東西很快,雖未接觸過箜篌,更沒接觸過單排多達十六根弦的樂器,但暮雪渚一教,她就學會了,過目不忘。她本來還覺得自己在音樂一道上沒有天賦,現在看來,只是沒尋着趁手的樂器罷了。
洞中不知日月,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司鳳不光學會了各種指法,御靈曲也練了一遍,只是還不太熟,音準和節奏沒控制好,勉強能奏準個七七八八。假以時日勤加練習,必能掌握。
暮雪渚又教了她一曲《故人吟》,這是御靈曲中最玄妙的一支曲子。九幽派目前流傳的這支曲子的曲譜乃是殘本,並不完整,所以弟子們也不修習。這個版本,是暮雪渚根據自己多年的參悟補續的。據說彈奏時注入靈力和意念,便能探知聽樂之人的過往。當然,好不好使,也跟對方的修爲以及自身精神力的強度有關。以司鳳如今的修爲和御靈術的造詣,想要偷窺探知別人妄圖掩飾隱藏的秘辛,問題應當是不大的了,御靈曲結合御靈術,當然比單一使用御靈術更有優勢,配套起來加持效果槓槓的。不過這有點缺德,應少用爲妙。
司鳳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師伯爲什麼要教她這麼一首窺私的靈曲,有損仙門之風啊!
不管啦,學歸學,用與不用是另一碼事,自己把握分寸就好。司鳳練習之時便默默告誡自己,但是她很快就自己打臉了,剛學到了新技能,手癢的很,不試驗一下怎知掌握情況?加上她確實對暮雪渚的過往非常好奇,所以在三番五次的糾結掙扎後,她大逆不道地用御靈術催眠了暮雪渚,再奏一曲《故人吟》,輕而易舉侵入到了暮雪渚的識海,在這裡,她將看到他最真實的過往,無法矯飾的前塵。
暮雪渚雖在沉睡當中,卻似乎意識到了有人入侵,他的神識苦苦掙扎,想要抵抗,但無濟於事。在靈曲的安撫下,他不能有任何作爲,所有掙扎註定徒勞無功,只能開放隱秘的內心世界。
其實在司鳳感受到他的牴觸的那一瞬間,她心裡涌上來滿滿的罪惡感,七師伯教給她這支曲子,並非是想將自己裡裡外外完完全全曝露在她眼皮下吧。此舉真乃大逆不道,堪比恩將仇報,自己是鬼迷了心竅。司鳳頓時想開溜,決定退縮回來,放棄這一次試手。
心念如電轉,撫弦的手指頓時就緩了下來,就在司鳳準備罷手之時,她卻感覺到有一股神秘的細弱的力量猶如絲線纏繞住了她,在引導她,牽着她,繼續前進,往識海更深處探尋。
暮雪渚主動放開了心防,他是突然想開了麼?不介意在一個小輩面前袒露心扉?司鳳大感驚訝。等七師伯醒過來,會不會惱羞成怒噢,畢竟他可是長輩啊!司鳳沒再感受到來自外界精神力的抗拒,但她心裡還是惴惴不安,決意再確認一次,以免是自己自作多情發生了誤判,到時候被師伯暴揍一頓。
當她試圖抽身而出時,再次被那股看不見的細微力量牽引着繼續往前,於是她確信了,暮雪渚是真的希望她深入他的識海,探知他內心深處的秘密。
既然如此,她就沒必要再發慫了,繼續探就是了。回頭把七師伯這段記憶抹除就是,省得互相尷尬。
打定了主意,司鳳便沒心理包袱了,放開了手腳。
暮雪渚的識海正如其名,白茫茫的一片雪地,空無一物,望不到盡頭,天空是灰濛濛的,鉛色的雲層層疊疊,十分厚重。
司鳳感覺自己的視角有點奇怪,她不再是一個看客,有種身臨其境的真實感,她覺得很冷,還有點餓。她不由暗想:得找點吃的,不然要是在識海了把自己餓死了,那就成笑話了。忒不值當。
然而她起不來,別說走,爬起來都困難,只能在地上滾來滾去。她終於發現了一切古怪的癥結所在,她現在又變成了熟悉的小毛孩狀態了!還裹在襁褓裡,動彈不得。
完了完了,臥槽,第一次穿越時的恐懼感又捲土重來了。
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鬼地方!
她試圖將神識從小毛孩身上脫離出來,但是,抽離不出來!
司鳳都有點恍惚了,這特麼到底是暮雪渚的識海,還是她的穿越2.0版本啊!
無法呼救,也無法自救,只能哇哇大哭,這操蛋的!爲什麼不是像以前一樣她是作爲一個旁觀者存在在別人的識海里啊,果然不是原版曲子,譜出來的效果根本不對頭吧喂?!悲劇了,司鳳意識到她可能要被餓死冷死在這個坑爹的識海里了。
除了哇哇大哭,指望引來只雪狼或者雪狐之類的小動物把“她”叼走,還能有啥辦法!
司鳳覺得自己哭的都力竭了,楞是連一隻麻雀都沒哭來,“她”嗓子也哭啞了,實在嚎不出來了,只能閉嘴。
就在此時,有一個人毫無徵兆地憑空冒了出來。司鳳可以發誓,她一直豎着耳朵在聽,周遭沒有任何動靜,這個人就是突然冒出來的。
這是個身材高大面容清俊的男子,穿一身半新不舊的藏青道袍,一身仙風道骨,滿頭白髮,寒風吹撩起他的髮絲,有種說不出的氣勢。
男人俯身仔細檢查了“她”,面露喜色,而後帶走了“她”。御劍飛行的時候,司鳳往下一看,才發現自己剛剛所處的乃是江心一處小洲,方圓不過四五里,在小嬰孩眼裡卻是無邊無際,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怪不得七師伯叫暮雪渚,原來,師祖是在傍晚時分一個覆雪的小洲上撿到了他,這個名字精準地概括了兩人相遇時的地點,時間,環境,不得不說,師祖起名的理念……挺樸實的。
再後來,她就知道了,現在她不是她,而只是附在暮雪渚身上的一縷神識而已,他所有的所見所感,她都感同身受。
司鳳以前在藏書樓見過師祖玄霄上君的畫像,畫上他的模樣有些蒼老,確實像是一位修爲高深的大能。沒想到透過七師伯的眼睛來看他,雖不能說非常年輕,但也絕不老氣,有種別樣的風采,使得他看上去極富魅力和威望,與他的身份可說是相得益彰。
暮雪渚入門的時候,沈焱還不知道在哪兒貓着,沒準還沒降生呢。過了兩三年,玄霄上君才又收了一名女弟子,名曰玄愫。司鳳有點納悶這個玄愫是誰,因爲沒聽說過九幽派上一輩內門弟子中有叫玄愫的。她拿捏不準這個玄愫是不是就是無虞散人。
說起來也挺沒意思的,在這個識海里,司鳳的意志做不得主,想要轉換空間時間,根本不可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着暮雪渚的過往再結結實實走一遍,切切實實體會一把他的人生百味。司鳳中途試圖掙扎一下,未果,只能老老實實慢慢過,快進不得分毫。
她苦逼地再渡過了一段從凡人到修士的淬鍊蛻變過程,甚至比她那時候修煉還要痛苦。暮雪渚的身體似乎先天有點毛病,這毛病導致他雖然根骨極好,修煉起來的難度卻也比尋常弟子更大。正因爲這個原因,暮雪渚要付出比一般人更多的努力,這可苦了跟他同爲一體的司鳳,天天過得苦逼哈哈,司鳳都覺得有點生不如死,她沒想到修仙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從前她只知道暮雪渚天資聰穎天賦卓衆,修爲頗高,御靈術造詣更是高,只當他是個天之驕子,孰料他修煉初期竟是如此辛苦,光煅體這一關,他就花了五年,一直到練氣後,修煉速度纔跟上正常進度。
第十年上,沈焱才上山,彼時的沈焱還是個流鼻涕的小屁孩,路都走不利索。
至此,九幽派上一代的九個弟子都聚齊了。這時前頭的幾個弟子,如玉虛、逍遙子、明心、度厄、道嵐、雲淵皆已成年,修爲也小有所成,自然跟那幾個小的玩不到一塊去。三個小的裡頭數暮雪渚年紀最大,玄愫次之,沈焱最幼,按理說應該很能玩到一堆。事實並非如此,暮雪渚的臭脾氣小時候已現端倪,長大後更有增無減,越發孤高冷僻,活脫脫一個行走的冰疙瘩,周身總遍佈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不過沒關係,小屁孩沈焱毫不在乎,總是鍥而不捨地試圖親近他,親近他的方式還很令人無語:就愛蹭他一身鼻涕,還特會挑時候,都是他打坐調息的當兒。
對這個趕不走罵不跑,聽不懂人話,還老衝他齜着豁牙的口傻樂的小鼻涕蟲,暮雪渚是萬分無奈,只能叫來活潑如瘋狗的小師妹玄愫把他拖走。
只要聽到他的召喚,小玄愫必定興沖沖跑來,然後毫不猶豫地麻溜兒地拖走小鼻涕蟲,把他拖到……自己屋。
司鳳看到這個場景,立時就炸毛了,這位女師伯,你注意點影響啊喂!九幽派門規,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啊喂!把小男孩拖自己屋,影響忒不好了喂!
她很想看看小師伯到底對她師父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無奈的是,暮雪渚根本不關心這個啊!眼睛餘光都不肯勻一點過去,司鳳壓根看不到一丁點,只能抓心撓肝地蛋疼糾結。
等暮雪渚收工回來時,看到一小毛孩牽狗似的牽着另一個小毛孩,兩人各騎着一支沒剔枝杈的竹竿,玩的不亦樂乎。定睛一看,前頭的小孩是小鼻涕蟲,後頭手裡還拿着小竹條趕人的小孩是跳炸如瘋兔的小師妹。小師妹嘴裡哼着小調,不時拿小竹條抽一抽前頭當牛做馬的小鼻涕蟲,小鼻涕蟲就撒歡地踉踉蹌蹌往前跑,兩人玩的可高興可高興。
這情形怎麼看怎麼詭異,詭異中還透着撲面而來的滑稽。司鳳都沒想到她師父小時候是這樣的,太……毀三觀了!簡直沒眼看!
再細看的時候,她還發現,她那毀三觀的師父身上那件滑稽逗趣的花襖子十分眼熟啊,等等,這玩意不正是她剛穿越的時候被迫穿上的那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