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包着複雜回紋顏色鮮豔頭巾的村民們,被一層氣膜包裹着,如蠶蛹一樣被分掛在四方的密集的大樹枝椏上。遠遠望去,像一片五彩斑斕的水滴,煞是好看。
每一個村民都被懸掛着,大人的氣泡形狀大,小孩的就形狀小一點,大小錯落。若不止真相遠遠觀看,或是從空中俯視,都堪稱美不勝收,是這片墨綠茂林絕佳的點綴。
但看清那氣泡中包裹的都是活人時,那種瘮人而詭異的感覺撲面而來。
喬雲被眼前所見驚呆了,掩脣輕呼出聲,其他三人也都面露訝色。
江洳渙愣愣道:“這是什麼鬼玩意?人蛹嗎?”
司鳳也不知道,老實搖了搖頭,果然自己還是見識太少。
蕭意粲則點頭道:“不錯,這邪術叫做破繭蝶縛,又叫萬物蛹,裡頭現在困住的是人,自然也可以叫人蛹。作繭的既可以用絲線,也可以用其他物件。此法流行於苗疆,通常跟巫術有關。”
司鳳忙問道:“有什麼作用?”
蕭意粲道:“據說是苗疆女子用來困住變了心的意中人的。最初就是簡單粗暴地限制住人身自由,後來發展成了一門蠱術。被困住的人,自身的思想會被逐漸消磨掉,最後變成施蠱人期望變成的人,思想聽任施蠱人塗抹篡改。簡單的說,就是會淪爲施蠱人隨心改造的傀儡。”
司鳳嘖嘖稱奇:”居然這麼恐怖。看來那捆縛人的東西,附着了蠱蟲咯?”
蕭意粲道:“應該是。”
司鳳突然話鋒一轉,道:“咦,二師兄,你爲何瞭解得如此清楚?莫非你中過招?還是你研究過,想往誰身上使?”
江洳渙也道:“對啊,蕭師弟,這種旁門左道,你怎麼這麼清楚?”
蕭意粲面紅耳熱,反駁道:“難道就許你們侃侃而談地賣弄博學,我就不能多讀幾本書了?”
司鳳乜他一眼,不以爲然地哼哼:“什麼書還記載這種邪法?這書肯定也不是什麼正經書。”
江洳渙拿出師兄的架勢道:“不是師兄說你啊蕭師弟,你把那看邪書的功夫用在看心法功法上,修爲肯定不是現在這樣子。”
蕭意粲指着這兩人鼻子,一臉無奈吐血:“合着我說錯話了,早知道就不告訴你們了,竟合夥擠兌我。雲妹妹,你說我冤枉不冤枉?”
喬雲掩着脣嫣然一笑,螓首低垂,飛快擡起眼角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你們別鬧了,做正事吧。先將村民們放下來,看看還有沒有救。”
這點其餘幾人當然也知道,剛剛拌嘴的時候,司鳳已經放眼四顧,尋找那利海真人,未見其蹤影。可能他在更遠些的地方,司鳳目光不能及。不過也沒什麼,他不在,更方便救人。
經過查探,發現此地居然未設防護陣法,也無報訊的小法陣,這說明那個利海真人要麼沒常識,要麼就是個修真界菜鳥。可是,他道號都帶真人二字了,不至於是菜鳥吧?
四人合力,在綿延數裡掛滿人蛹的樹下設了整片防護網,而後操控飛劍將困住村民的氣泡膜盡數斬斷。那些村民掉落在防護網上,毫髮無損。
撿了最近的人查看,發現他們都還存着活氣,故意也正常,面色卻跟死人一般蒼白,嘴脣發青,渾身冰涼,像是在冰冷的水裡泡過一樣。臉上神情木木呆呆,眼睛閉着,翻開眼皮看,又沒什麼異狀。
司鳳連着翻了幾個,都是如此,她擡頭望向蕭意粲,以目光詢問他:這情形,這些個村民是到成爲傀儡的第幾步了?還能救回來不?
蕭意粲傲嬌地翻了個白眼,把頭扭向一邊,假裝對小師妹視而不見。見狀,司鳳伸腿就踹了他小腿肚一腳,怒道:“別裝死,快說!”
“哎喲!”蕭意粲也不躲,彎腰抱着腿打轉,“疼疼疼疼疼!小師妹你下手也忒狠了,輕點不行嗎?”
司鳳站起身,居高臨下抱臂看着他:“早點說不就行了?欠揍。”
蕭意粲揉着腿抱怨:“小師妹,你這麼暴力,會嫁不出去的。”
司鳳提起腳,眉尖一蹙,作勢又要踢他。蕭意粲趕忙避閃,告饒道:“小師妹高擡貴足!你二師兄我身嬌肉貴不經踢的。哎喲,骨折了骨折了!”
喬雲在一邊看得捂嘴直笑。
“還敢不敢胡說八道咒我?”司鳳腳尖微點,只要二師兄這混球再亂說,第二踢已蓄勢待發。
蕭意粲瞟了她一眼,笑眯眯沒個正形,湊到她耳邊道:”小師妹,別生氣嘛。實在沒人要你的話,二師兄我可以勉爲其難收了你啊。”
這個嘴上沒把門的混球!敢吃她豆腐!欠收拾!
毫無疑問,他話音未落,司鳳第二腳已經招呼了過去,卻被他利落地躲了。氣得司鳳追着他打了半里地,打得他抱頭鼠竄。
喬雲呆在原地,看着那兩個漸遠的身影,用力咬住了下脣,臉色漸漸蒼白,血色褪的乾乾淨淨。她當然不是瞎子,不會看不出來,可是萬萬沒想到,蕭意粲會說出來。
她突然厭惡起自己來,阿鳳有什麼不好?有什麼理由遷怒她?難道她不是一直努力在撮合麼,只可惜是流水推花繞溪行,花棲枯枝不遂意,蕭二哥哥就是不買這賬。
再說了,司鳳性子活潑,模樣也生的好,蕭二哥哥喜歡她不是很正常的麼?現在她只恨自己爲什麼要一廂情願,感覺就是個笑話!連偷偷喜歡他,都是個笑話。她在他眼裡,都佔不了一個邊角,憑什麼羨慕妒忌阿鳳?
雖然她作爲一個女孩子,缺了點溫柔細心,多了幾分開朗豁達粗心大意,可總體上不失爲一個好姑娘。連喬雲都不太能挑的出她的毛病,挑出來的毛病,司鳳自己也是承認的,但是承認歸承認,照舊死性不改。可那些小毛病無傷大雅,雖然脫了凡根,畢竟還不是聖人,有缺點再正常不過。也正是那些缺點,更顯得這個人的可愛有趣。
喬雲覺得自己無法指摘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她不得不又給自己強行洗腦,蕭二哥哥身份何等尊貴,乃人中龍鳳,她配不上他。他瞧不上她再自然不過了,無需庸人自擾,自怨自艾。
也許就應了那句話,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既是這樣,倒不如放下這份無望的情愫,就此掩埋。
可是這樣一想,又覺得萬分不甘與不捨,還沒開始就認輸,做了了斷,真的好嗎?以後會不會後悔?她只覺得心如刀割。
不多時,司鳳春風得意神清氣爽回來了,似也沒注意到喬雲臉色不對勁,滔滔不絕道:“二師兄這個蠢貨,說話不過腦子,有時候真想打死他。剛剛我暴揍了他一頓替你出氣,等會你看到他臉上掛了彩可別埋怨我啊,別心疼啊。我也不純是爲了我自己纔打他的,實在是他說話不顧人感受,考慮不周。下回他肯定不敢再胡說八道了。”說完,司鳳偷偷瞄了瞄喬雲,看她有無神色變化。
喬雲也看着司鳳,神色有點羨慕,又有點欲哭無淚。她是真羨慕司鳳的沒心沒肺,到現在她似乎都還絲毫沒發覺蕭二哥哥對她的心意。喬雲傾向於認爲司鳳是真的不知道,她這個人不太做得假,尤其是在自己面前。如果說這一派天真沒心肝都是僞裝的,那就不是她認識的司鳳了。
也許,蕭二哥哥也跟自己一樣苦惱,因爲他喜歡的是腦子沒開竅的司鳳。真是造化弄人,爲什麼他們就不是彼此喜歡的,不然何至於此,都爲單戀所苦。
見喬雲半晌沒說話,司鳳有點着慌了:“怎麼了阿雲?你要是覺得我哪裡做的不對,可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從善如流。”
喬雲道:“你很好。只是有些人有些事,強求不來。我想我也該反省反省,想想應該做些什麼。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還是先救人吧。”
司鳳點頭道“好”,兩人各懷心思施救。
江洳渙在不遠處挨個查人,翻的很細,似乎想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但他畢竟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並沒想出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只得一路皺着眉頭翻查,全神貫注,對旁邊那兩個姑娘內心陡起的波瀾漣漪毫無察覺。
他自己找不出頭緒,便又悻悻退回來,問她們兩個有什麼發現。一向溫柔體貼的喬雲頭也沒擡,罕見地沒理他。司鳳就更不用說了,直接當聾子沒聽見。他討了個沒趣,攤着手無奈地自言自語:“這都是怎麼了?難道這地方有邪門?她們都中邪了聽不見人說話?”
然後他就收到了司鳳的一記白眼。
在他們的努力下,那些村民都逐漸恢復了清醒。問起前因後果,只道是黃粱一夢,個個都以爲自己得道昇仙了,結果卻是體內生氣被吸走了一半,處在半死不活的迷夢中。要不是司鳳他們來得及時,怕就被練成了傀儡,沒救了。
司鳳摸着濟世憫生劍的劍柄,問道:“你們知不知道那個利海真人在哪裡?我去幫你們討回公道,給你們一個報仇的機會。”
聖女阿詩蘭越衆而出,神色懊悔,是她引禍上門的,差點害了全村人的性命。
阿詩蘭道:“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不過這會兒他可能不在山上。若我猜的不錯,他應該在縣城的酒館喝酒,要麼就在妓館消遣。”
司鳳點了點頭:“行,那你帶我們去吧,現在就動身。”
阿詩蘭看了看鄉親們,一臉爲難:“他們在這裡不安全。那利海真人很厲害的,法寶衆多,村民們若不能及時撤離,只怕還會落入他的魔掌。”
司鳳想了想,對江洳渙道:“江師兄,你留在此地看護他們可好?他們現在還很虛弱,靠兩條腿走下山有難度。待他們恢復一些,你再帶領他們下山,行麼?”
江洳渙一聽給他派的活兒這麼簡單枯燥,有些不樂意:“不是說那利海真人真厲害麼?我去對付他,你們留在這兒保護村民,這樣纔對吧?”
司鳳道:“下山了就不要緊,反正是去縣城,我要是打不贏,那不還有師父嘛?放心吧,吃不了虧。”
“……好吧……”江洳渙一噎,喂,他只是嫌棄在山上跟鄉野村夫呆一塊無聊啊!而且沒準得被困在這裡幾天,萬一他們十天半個月都沒恢復,那豈不是他也要陪着耗時間?太坑了!小師妹這話,分明就是要把他扔這兒不管了。
唉,心累啊。
多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