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語湖?
樊禪蹙了蹙眉,不記得她與眼前這個英挺男子有過什麼交集。男子似有所預料,可臉上的失望之色還是難以掩藏。他澀然笑了笑,從衣袖裡拿出來一塊淡紫色的玉佩。杯蓋大小的紫玉雕琢精緻,溫潤通透,中間刻字爲“安”,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
紫玉無論是在商祺還是風霖,都是極爲少見的,這塊還是玉中上乘,很是稀有。看見這塊玉佩,樊禪慢慢找到了些記憶。再細看眼前那男子的五官,終於想起對方是誰了。良久,她淡淡嘆了口氣,輕聲說:“張卿,爲何來這裡。”
這回,男子的笑意終於直達眼底了,那張過分蒼白的臉也被這溫欣的笑帶得生動起來,少了幾分死氣,彷彿時光又倒回那一年,他還是那個情竇初開的少年,站在湖邊呆呆望着着遠去的清冷女子,眉目俊秀映晚霞,笑容有些憨傻。
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一見鍾情的故事了。少年在十八歲時離家遊玩,那日他甩開跟隨的家丁獨自在邑城輕語湖邊釣魚,卻不料遇上了幾個惡霸。那一夥人搶走了他身上的錢財,卻還要將那塊隨身的紫玉拿去。他見母親留下的遺物被人搶走,頓時紅了眼,也不管對方人多,就拼了命去奪回。
後果可想而知。
張卿生於富貴人家,從小被家裡人捧在手心,磕着絆着都很少,更何況要經受幾個壯漢的毒打,自然沒有還手之力的。其中一個惡霸狠狠把他踹到地上後,掏出一把匕首就要朝他捅去。那時候,張卿真的以爲自己要死了,可是下一刻卻聽到那些惡霸淒厲的哀嚎聲。睜開眼時,只見一位穿着灰白色衣袍的女子站在他面前,逆着光,青絲微揚,袖擺隨風而起,好似從天而降的神女。
聽不清她微微側過臉對那些人說了一句什麼,卻看清了那芳華絕世容顏。而時間好似在這一瞬定格住了。張卿捂着悶痛的胸口站起身,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怔怔地看着對方出神。
眉目如畫,靜如止水,這樣一個纖塵不染的女子彷彿浩瀚天際一朵潔白無瑕的雲,飄渺虛幻,只能擡頭仰望,卻永遠無法靠近。
幾個惡霸倉惶離去,女子把那塊玉佩遞到張卿面前,問他:“爲了它而不惜性命,值得麼?”
“我……這,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我不能……”
“玉佩上刻着安字。”女子看着張卿,眸光清冷,那淡然無波的聲音輕輕拍打進他心底:“你母親所寄託的寓意,你可讀懂。”
玉安,寓安。卿兒平平安安的,爲娘便可了卻牽掛。
這一瞬間,母親臨終時說的話彷彿在耳邊迴響。張卿心底某處猛地被擊中,訥訥地伸出手接過紫玉,眼眶發熱,卻見女子衣袂輕揚,已轉身離去。他這才懊惱自己的反應遲鈍,竟還沒向人家道謝,連忙衝那個身影大喊:“仙人,多謝今日出手相救!在下張卿,還否有緣再見?”
仙子沒有迴應,清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裡。少年卻一直站在湖邊,過了許久,臉上揚起傻傻的笑意,晚霞映紅了天邊,昏黃的光線柔柔籠罩在身上。
……
“當年一見,在下便一直難以忘懷。”院子裡,涼風瑟瑟,張卿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緩緩開口說道。風無涯和池寒默不作聲,只在一旁靜靜看着。而勾月周身散發的氣息已經趨於危險了,她沉着臉,抿脣不語,那樣子反倒冷豔得像高高在上的女王。
樊禪淡淡地搖了搖頭,“你爲何知道我在這裡?”
“我……後來我來風霖做生意時又見過你,可是匆匆一面,我來不及叫住你,而你好像已不認的我了……”過了二年後,他同朋友一起來風霖,就在神隱山下的小城裡見到了樊禪。只驚鴻一瞥,他就一眼認出對方就是輕語湖邊救過自己的女子。可是那身影卻很快消失在人海里,再也尋不見了。
他一直苦尋不得,抑鬱回鄉,後來就染上了一場風寒,大病一場後身體每況愈下,終於又熬了半年,離開人世。靈魂出竅那刻,他竟意念遊移,飄飄搖搖地來到了這裡。
“有時候,執着不如忘記。”樊禪輕聲開口。
“我……我明白的……”張卿垂下頭,眼裡變得黯淡,看了一眼自己變得青黑色的雙手,苦笑:“成了鬼魂卻不肯回陰間去,在陽間逗留這麼久,確實是有違法道,但能再次見到仙人,張卿夙願已了……兩位大人,我跟你們走。”他看向一旁的池寒二人,又將那塊紫玉遞給樊禪:“這塊玉佩我不能帶走,就請仙人收下吧。”
“好。”樊禪淡淡應了聲,在某貓美人鋒利的眼刀下接過玉佩。
風無涯走上前來,拿出封魂袋把張卿的魂魄收進裡頭,擡眼望了望西斜的月亮,對樊禪她們說道:“三兒,我們還有事務在身,就先回冥界了,後會有期。有機會我再來找你們聚聚。”
“嗯。”樊禪揚了揚脣,目送二人離去。
風無涯和池寒朝着遠處一片山塢走。在那裡有個極其隱秘的入口,通往冥界鬼門。路上,二人一直沉默着。判官大人覺得太安靜了,就找話題聊:“呃……張卿的魂魄果然已經遭妖氣侵蝕異化了,回去還要淨化一番呢。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變成惡靈。”
“嗯。”池寒沉聲,“說來也是可憐人。”
“還好趕在鬼節前把他給捉回來了。”風無涯笑笑:“鬼節來了又有得忙了。”
黑袍女子未置可否,轉而想到了什麼,開口道:“你那朋友,是白燭的主人。”
“誒?”青衣判官不明所以:“白燭是什麼?”
……
這頭,還在院子裡站着的兩人就沒這麼和諧的氣氛了。高貴冷豔的勾月雙手環在胸前,直勾勾地盯着樊禪,冷冷道:“爲什麼要收下那塊玉?”
“有何不可?”對面的人平靜回視,琥珀色的眸子坦坦蕩蕩,不見異色。
勾月怒氣上涌,橫眉:“你!看不出來他喜歡你麼!”竟然還收下了,不知道那是所謂定情信物麼!難道死木頭還對那男人有情不成!
“這紫玉於我而言只是一塊普通物件。”樊禪挑眉,“他回去冥界後,終究會投胎轉世不是麼。到那時,前世種種都已是過去之事了。緣來緣去,便都隨他吧,我接受這塊玉佩,恰恰是要教他放下。”說着她將玉佩拋進勾月手裡,“明日下山,我們將它當了……不然沒錢養你。”
勾月定定看着眼前仙風道骨的女子,怒意減退,怔了半晌,卻頓時覺得更是氣憤了。什麼叫養她……真的把她當成一隻寵物了麼……
樊禪見她面色依舊不善,於是問:“你在生氣?”
“哼!”貓美人扭過頭,重重地哼了一聲來表示不滿。
“爲何生氣。”這頭的人繼續問。
“死木頭,你自己想!”
話音剛落,只見光芒一閃,勾月變回白色貓咪的模樣。小貓氣呼呼地走開,輕巧地躍身跳上屋頂,走到屋脊處坐下,轉過身去背對樊禪,拉聳着耳朵不理人,只留下一個白雪糰子似的倔強又傲嬌的小身影。
月下人搖搖頭,眼角里卻含着柔意。丟出幾張符訣,啪地幾聲化作幾個着家丁服的男子,他們各自拿着器材工具,就開始動作利索地修砌起圍牆來。
……
冥界裡,依舊是夜色沉沉。孟晚煙從瓊華殿裡走出來,提着一隻淡黃色的燈籠,走進一條長長的迴廊裡。淡黃的光暈染上白衣,驅趕走幾分清冷,漸漸地,素色隨着那不緊不慢的腳步消隱在方柱雕欄重疊延伸的遠處。
穿過幾道月亮門,來到一片花田邊上。
遠處檐角下浮燈未落,映出檐柱黛色雕花。那扇軒窗是閉着的,裡頭已經不見了藍白的燈光。孟晚煙收回目光,從物戒裡取出一顆淺藍色的珠子。這是離海龍王進貢給冥府的*珠,每一百年進貢一顆,可催雲降雨,鳴雷呼風。
她手腕輕擡,低聲念出一句符語,那顆*珠就從手心升起,慢慢飄懸到花田上方。隨後,細密的水霧從珠子裡散落出來,籠罩住這片廣闊的途迷花,涼氣拂衣。這時候,天色忽然亮起來,好似頭頂上空遮蓋的黑布被一下子揭開,微光照亮天地,頃刻間晝夜已經更替。
而光線亮起的那一霎,站在花田邊的人竟看見白色水霧裡映出一弧淺淺的彩虹,轉瞬即逝的絢麗色彩,卻牽動起一絲埋藏心底的懷念。對凡間,對前世舊時光的懷念。
正出神的時候,忽聽那端傳來輕微的“吱”地一聲,雕鏤得精緻的軒窗被人打開。孟晚煙下意識地擡頭望去,就看見了倚在窗前,俊秀威儀的冥王殿下。
目光交錯,冥王殿下勾起的淺笑很是燦爛,竟帶着幾分陽光的味道,讓人有一種天色再次亮起來了的錯覺。她輕輕挑眉,清逸如松風的聲音傳了過來:“孟大人真是盡職盡責。”
“王上起早貪黑,日理萬機,也是位盡職盡責的好君主。”白衣美人冷淡迴應,神色不見起伏,語句間卻有譏誚之意。
“呵呵,阿孟這話……倒把你我二人說得頗爲般配。”
冥王殿下素手托腮,嘴角邊笑意擴散。窗外的白衣美人賞來一記眼刀,揚手收去雨勢,放好*珠,轉身走進那道月亮門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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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海龍王:(捶胸)這,這可是老夫進貢給你的稀世珍寶啊!(肉痛)竟然讓人用來澆花?!
冥王殿下:嗯,只要阿孟開心就好。
龍王:(委屈)可,可是……
閻幽:對了,我記得你還有一顆很不錯的夜明珠……今年就把它上交了吧,好給阿孟做燈籠用。
龍王:哈?(慟哭)你,閻幽你這昏君……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突然發現小泊的讀者們都是治癒系的~\(≧▽≦)/~
這樣我就能放心地更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