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幽端起青瓷湯碗,低頭喝了口。白衣人則坐在她對面含笑注視,偶爾往她飯碗裡夾些菜。
湯汁暖暖入喉,無比溫潤。舒適得彷彿五臟六腑都有了靈力的滋生,久違的美味着實叫人難以抗拒。慢慢喝着,越發覺得心頭有什麼在悄然改變,這種異樣的感覺如同春寒料峭裡得以朝陽普照,湖面冰雪慢慢化開,露出了一抹晴光瀲灩。
而原本堅固的防線,也面臨着一點點損毀的危險。
閻幽神色變了又變,原本閉起的眸子睜開,紫色眼潭裡泛起泠泠寒光。她放下湯碗,同時也沉下了臉,道:“你今日可以走了吧。”
孟晚煙手上筷子停了停,眸心轉黯。下一刻,卻依然不動聲色地將一片淡黃色的嫩筍夾進對方碗裡,輕聲問:“這竹筍有沒有煮老?”
“沒有,很鮮嫩。”閻幽低頭吃下去,又道:“你其實不用這樣子的。”
對面人微笑:“米飯夠軟了麼,很久沒用柴火煮過飯了。”
“滑軟飽滿,香糯可口。”她自然而然地接過問話,吃下了一小口米飯,隨即冷聲:“孟晚煙,即便你要一直留在這裡也不會改變什麼……”
“這湯好喝麼?”白衣人眉眼彎彎,溫婉動人。
“不錯啊,火候剛剛好……呃大膽!”她說到一半忽然才反應過來,將手裡的碗重重擱在桌上,氣惱道:“你不要轉移話題。”
“哦。”對面女子乖巧地應了聲,笑意如梨花雋美。閻幽呼吸一滯,恍然覺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團棉花上,柔絲繞指,原本的氣力也頓時消了大半,竟是無可奈何。於是她悶悶地喝了口湯,半晌,冷着臉問道:“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你說這湯火候剛剛好。”
“……”
於此同時,冥界裡,一身鳳袍的姬蘭回到溯宸宮裡。剛踏進門,還未來得及脫去外袍抱怨幾句那些煩人的事情,就訝然看見自己的軟榻已經被人佔領了。藍衣女子正坐在上頭悠然喝着茶,而身旁正端着茶點的某侍女竟還不加掩飾地一臉花癡模樣。
真是豈有此理……女王大人臉色不善地走過去,看着榻上的人,冷笑:“呵……杞袖神君,今日真是好雅興啊。”
對方沒做出什麼反應,倒是一旁的侍女小溪立即聞聲回頭,嚇得了一個激靈。而後連忙放下盤子,在她的一記眼刀中躬身退下,轉身就一溜煙跑出了門去,矯健如脫兔。
小侍女閃人後,女王大人將臉轉向另一邊,鳳目微眯:“死人臉,你目的都達成了,怎麼還不走?”
藍衣女子依舊淡定從容,沒有回答問話,卻是輕聲開了口:“其實我不明白,你爲何總要叫我死人臉?”
“因爲你從不會對我笑啊。”姬蘭白了她一眼,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明明是個討厭的毒舌婦卻整日面無表情,像個死人一樣。”
“——哦?”神君大人尾音上揚,緩緩起身,邁着優雅的步子徐徐走了過來,竟有幾分風情味道。
姬蘭表情變了變:“你幹嘛?”
對方不作答,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忽然淺淺勾起了嘴角,星眸裡漾起波光。霎時間,如同換了一個人般,平素的清冷消失不見,分外嫵媚勾人。
“……”姬蘭驚愕得說不出話來。這情況來得突然,而且沒想到對方笑起來還蠻好看的……不對!我在想什麼啊!回過神時,她陡然後退了一步,在杞袖玩味的表情裡撇開臉,暗自咬了咬牙。
她也不清楚自己這是怎麼了,那人只不過是笑一下罷了,明明這會兒她應該大聲譏諷回去纔對啊,卻怎會……如此緊張……
忽感大事不妙的人連忙轉過身,然而對方的手已經先她一步伸了過來。
“你你你……死人臉你做什麼?!”姬蘭看着那覆在自己手腕上的柔荑,心頭一突,竟是頭一回地有些結巴了。而面前女子收起笑意,緩緩欺身過來,神色認真地盯住她,“姬蘭,我不等你了。”
她怔住,看着近在咫尺的美顏:“你,你說什麼?!”
“我原本想等你慢慢從那段感情裡走出來,可是,現在才發現浪費了太多時間呢。”杞袖輕嘆了一聲,放得柔緩的聲音好似有些縹緲:“你太笨了,而我也是。”
這些話……什麼意思?姬蘭慢慢睜大了眸子,接着,突然就用力甩開她的手,怒斥:“你突然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姬蘭……”杞袖站在原地,聲音裡滿是無奈。看着對方那帶着慍怒和防備的臉,搖頭苦笑:“還想逃避到什麼時候啊……你這笨蛋。”
……
逃避,終究是沒有用的吧。佇立在江邊兀自出神的人低嘆。涼風拂面牽起她那柔亮的髮絲,遮掩住了紫眸裡浮現的落寞情緒。
不同於冥界的晝夜更替,這裡的夜幕總是降臨得比較早。申時四刻過後,凡間山谷裡已是星幕低垂,促織唧聲成片。而此時獨自出門散步的人也終於回來了。
閻幽剛走進前院,遠遠地就看見自己的那間屋子裡亮堂堂的,點着燈火,而門也敞開着。她心頭忽而有些異樣,擡步走過去。
“孟晚煙?”果然一進門就看見了那背對着自己的白衣身影,她開口喚了一聲。不料對方似受到驚嚇般身形猛地一顫,而後便是急速地回頭看了過來。眼眶發紅,神情脆弱無助,好似一個迷路的孩子。
“閻幽!”看清了人,孟晚煙幾步衝過來,用力將站在門口的閻幽緊緊抱住,彷彿害怕她會消失一般,聲音也跟着隱隱顫抖:“你去哪裡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閻幽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悶悶回答:“只是去散散心了。”她試圖掙扎開些身子,然而這個動作反倒是惹對方抱得更緊了,最後只好認命地蹙了蹙眉,不悅道:“沒必要擔心什麼,我還沒那麼弱。”
“閻幽……”懷裡人弱弱地喊了一聲,擡頭定定看她,帶水的眸子顯得楚楚可憐。她這才發現了對方有些不對勁,同時也嗅到空氣中一些別樣的氣味,於是冷下臉:“你喝了酒?!”而且竟然還喝醉了麼……
孟晚煙置若罔聞,吐着酒氣嘟囔道:“才洗碗的功夫你就不見了。我到處找你,到處都找不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嗯?”說着又扯着閻幽的衣領一個勁兒地搖晃,語氣也越發委屈,“你這混蛋女人……你是不是想丟下我?你要始亂終棄對麼?”
……果然是醉了吧。閻幽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睛任懷裡的女人胡鬧。
“我們……我們早已有過肌膚之親,我便是你的人了,可是你還要趕我走……”耳邊傳來越發含糊不清的醉話,閻幽卻怔住,腦海中忽而閃過許久以前的一些畫面,耳根隱隱發紅。
孟晚煙繼續搖着她的肩,將她的衣服抓得起皺:“我,我很保守的你知不知道!我娘她老人家都說過很喜歡你了,你還不快點來向我爹提親啊!”
“唉……”閻幽額際凸了凸,簡直有些聽不下去了。於是彎腰將把某個喝醉的人抱起,走進隔壁那間屋子裡,再將對方放到牀上,蓋好被子。
“你這負心女人……”牀上的人還在哼哼唧唧着。她懶得理會了,俯身將那伸出的手臂放進被子裡按好,等對方終於消停了,又幫着掖了掖被角,這才轉身離去,帶上門。
沐浴後回到自己的房裡,已是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空氣裡還殘留一絲酒氣,是她私藏的那壺桂花釀沒錯。閻幽的目光轉向桌上那隻半空的酒壺,頓時一陣氣悶。走過去收拾好,熄了燈,最後躺進自己的那張牀裡。
爲什麼就讓孟晚煙住下了……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盯着帳頂失神了許久,她擡手揉了揉自己眉心,覺得很是疲憊困頓。真的跟個凡人差不多了呢……她在心裡自嘲了一句,翻了個身,閉上眼,意識慢慢迷濛。
半睡半醒間,卻感覺被子被掀開,灌入了些許涼意,隨即一俱溫熱的軀體鑽了進來,將自己抱住。閻幽這下子清醒了,長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孟晚煙……”
“我難受……”枕邊人閉着眼睛哼哼,竟似在撒嬌。她憤憤轉過身來,見對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素白裡衣,聲調變沉:“酒醒了麼?”
孟晚煙不說話,直往她懷裡鑽,活像只黏人的八爪魚。閻幽皺起眉,美目裡含了一絲慍怒:“你夠了,不許再鬧快些回隔壁去……餵你幹什麼!”
冷不防地,脖子處的溼熱叫她的身子一下子僵住。而愣神的時候,那脣舌竟移到了自己鎖骨處,輕輕啃咬起來。閻幽連忙將懷裡人推開,低斥:“放肆!”
而被推開的人擡起臉看她,好似被欺負了的小貓一般,可憐兮兮道:“冷~~”
……該死!閻幽耳根發燙,撇開臉。真是的……仗着自己喝醉了就亂來,拿這女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糾結半晌,頓時覺得心煩氣躁。於是一把拉起被子將兩人蓋住,兇聲:“睡覺!再鬧就趕你下去!”
身邊的人終於不再鬧了,乖順的閉上眼睛,將頭輕靠在她肩側,很快呼吸就變得綿長平穩。閻幽跟着鬆了口氣,卻是再也睡不着了。
夜深人靜,窗外偶爾傳來夜宵鳴啼。
過了好一會兒,她翻過身來側躺着,藉着透進屋裡的微弱月光靜靜看着旁邊的人,紫眸裡涌動的情緒愈發複雜。
“孟晚煙,如果當初姬蘭繼續威脅你,你是不是還要主動離開我,不管不顧地,沒有一句交代,就去到一個我永遠找不着的地方?”在暗夜裡,她低低開口,好似喃喃自語。
“呵……其實我怎能怪你呢……我只是太自私了。想要擁有你的全部,卻也害怕一絲一毫的背叛,哪怕你是無心的,我也會感到痛苦。”
對方沒有反應,依舊睡顏恬靜,只聽見那淺淺的呼吸。良久,她垂下眸子,苦笑了一聲。
真的,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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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無涯:哇卡!兩女共睡一牀,很危險的好不好!!
孟晚煙:(高冷)危險?你以爲我會像某人一樣喜歡趁火打劫趁人之危麼。
閻幽:呃啊~~膝蓋好痛!
孟晚煙:偷香什麼的也是無恥至極,一般人都不會做的吧。
閻幽:呃啊~~膝蓋好痛!
孟晚煙:而且我又不喜歡裸睡,更沒有睡着了就抱着身邊人亂蹭的惡習。
閻幽:呃啊~~
孟晚煙:所以——(森森地)一起睡很安全的對吧,幽?
閻幽:(冷汗)是,是很安全很和諧的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