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書房內。
密謀的衆人,一時間寂靜無聲。
書桌上的一盞孤燈,橘黃光暈僅能籠罩一小半的屋子。
照到柳子安、柳子麟臉上的光線昏暗,至於玉卮女仙,一身黑袍習慣性的隱藏在屋後的黑暗之中。
不過三人在聽到柳子文的話語後,身形皆是頓愕住,似是懷疑耳朵聽錯。
待三人相互對視,無聲交換目光後,才確定不可能三個人同時出現幻聽。
“大哥這上策是……借刀殺人?”
柳子安小聲試問。
“是偷樑換柱。”
玉卮女仙黑暗中的面色似是有些漲紅,聲音愈冷:
“哼,本仙這一脈仙門本就不以庸俗打鬥之事見長……好,你也說了本仙勝不了謝令姜,那柳家主去想想該怎麼辦吧,怎麼殺歐陽良翰,反正本仙可沒這本領?”
但是與龍城縣衙內的那位年輕縣令一樣,柳子文只是沉默不說話,便能給周圍之人帶來某種無形壓力。
幽幽燭光下,柳子文朝屋內的其餘三人感慨了一聲,面色似是憧憬了會兒,長嘆一聲道:
“現在還留在龍城縣衙的眼線不能再用了,很可能都已暴露,這次被歐陽良翰提前發現焚天鮫油,就很能說明問題,對於這種磨刀石般的對手,不能再懷僥倖之心。”
“一位頂級中品練氣士劍修,加上一位八品方術士,對付一個疑似剛晉七品的儒家練氣士……呵殺雞就用牛刀也無妨。
見只有柳子安似懂非懂,柳子麟與玉卮女仙確實猶然不解。
因爲大周朝的絕大多數權柄都是掌握在這一類人手裡,除了世內世外的江湖外,天下十道的秩序便是由這一類人構建的,所以他們才掌握了權柄,而不是相反。
“勞煩玉卮女仙走一趟了,剪綵禮之前,先處理掉歐陽良翰,你再變換成他模樣,以假亂真,接沈希聲去狄公閘參加剪綵禮,全程並不需要伱變身太久,沈希聲對‘你’應當最無防備。
柳子安轉頭認真道:
“至於剪綵禮上,戲該怎麼唱,我剛剛說的話你也聽到了,照着演就行,只需注意一點,要當着全場的面,頂着歐陽良翰的面孔殺人,然後就跳水跑路吧,會有人接應你,後面的事情,我與王大人會處理。”
柳子文沒去瞧她,望向柳子麟問:
“除非……你們現在全力幫助本仙修行破品?”
書桌右側的籠紙油燈將他普普通通的國字臉照耀的纖毫畢現。
柳子文忽然開口,目視衆人,輕聲沉吟:
“七月十五剪綵禮,監察使沈大人與刺史王大人蒞臨狄公閘,歐陽縣令攜全縣士紳鄉賢、父老鄉親們,竭誠迎接,熱烈歡迎。
“這樣可以節省玉卮女仙僞裝的時間,也減少被發現的風險。”
柳子安點頭,嘆息一聲:
“什麼剪綵禮後畏罪潛逃自殺,分明就是剪綵禮前遇刺梟首身殞。”
正相反,眼底是平平靜靜,毫無波瀾。
“王大人又暫領龍城事務,廣納民聲賢言,糾正前縣令種種倒行逆施之舉,廢除折翼渠,還龍城縣萬千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又在鄉賢士紳的依依不捨之中,王大人施然返回江州,上報朝廷,處理後續事宜。
柳子文語氣讚許:
“二弟所言甚是,這幾日我會找人從別處獲取歐陽良翰剪綵禮前的行程。
玉卮女仙冷哼,似是有些不爽。
玉卮女仙皺起眉頭,不過她臉上塗滿了五顏六色的顏料,一時間也看不出來皺紋。
“大哥,還是老樣子,在南軒小院每天大魚大肉,桂花釀管飽,日子過得三弟我都羨慕。他對甲三劍爐鑄的那柄劍有些愛不釋手,不過倒也一直沒有催促咱們,在屋頂醉生夢死一樣。”
“行。柳家主找的牛刀靠譜就行。”
那柄老先生鑄的劍,別說請一位中品練氣士了,就算是去請雲夢劍澤那位傳說中髮色如燭的首座女君,說不定也不算難。
“不會讓你孤身前往,到時候會有一位劍客陪你一起過去,取歐陽良翰人頭,是調虎離山,還是雷霆萬鈞的碾壓過去,你們二人商量着來。
柳子麟還是臉色有一點肉疼不捨。
“女仙放心,柳家該給你的,一點也不會少。只要事成,你想用那一家人的特殊血脈血祭也不是沒有機會。”
“前幾日與你們講的那一幕剪綵禮大戲,還是不夠精彩,現在稍微小改一下,二弟三弟,你們可以聽聽。”
說到這,他立馬偏開這個話題,轉頭徑直指出:
“大哥,你這幕精彩大戲裡,有一個地方還得稍微商酌一下。”
“直到長安劍客割下他頭顱之前,歐陽良翰估計也想不到咱們竟會在剪綵禮前夕動手……”
“那位長安的劍客,最近怎麼樣了?”
他面上露出正色,查漏補缺道:
“大哥,玉卮女仙與長安劍客下手的時間,得離七月十五下午的剪綵禮近一些,越近越好,最好就是當天。
掌握有資源與權柄,並能最優化的分配利用,就像蟻穴的蟻后,能夠構建一套圍繞周身的秩序,令人依賴攀附,在對外界資源的鬥爭中獲得優勢。
“她看樣子全天都在跟着歐陽良翰。剛剛也和你說了,此女可能是走了什麼古怪捷徑,已經晉升七品。
“……”
這給屋內目光聚來的衆人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柳子安微微頷首,又垂目思索了一陣子,窮盡腦力,已無漏缺。
柳子文臉色也不意外,問:
“二弟是說,歐陽良翰‘畏罪自殺’之地?”
“問得好。”
“大哥,好一計瞞天過海。”
柳子文讚許的看了眼二弟,隨後也將目光落在了屋內最後方的黑袍女祭司身上:
“沒錯。”
柳子文面朝臉色狐疑的玉卮女仙,輕描淡寫道:
柳子文在書桌前坐下,兩手交叉,撐着下巴。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柳子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柳子文沉默了會兒,點頭拍板道:
她冷聲開口:
“可以是可以,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不是隨隨便便,歐陽良翰和沈希聲本仙都能隨便殺。但問題是,那個叫謝令姜的儒門練氣士,本仙可能暫時不敵。
不是這位柳氏家主的目光帶有什麼侵略性或者壓迫力。
“王大人英明神武,雷霆手段,剷除前縣令所有嫡系餘毒,指揮龍城縣衙,專心調查惡劣兇殺大案,全縣全州通緝歐陽良翰,又悉心料理同僚沈大人後事,十分有條不紊。
“不用再拖了,劍乃外物,大事要緊,柳家不缺這一柄,哪怕神殊了一點……明日一早你去找一趟吧。”
玉卮女仙一向覺得這類人比練氣士還要恐怖。
因爲身旁之人都得重視並隨時關注他的態度與臉色,這其實是一種尊強慕智的生存本能。
柳子安機敏瞥了眼黑袍女祭司,替大哥承諾道:
“剪綵禮還未開始,水畔禮臺,衆目睽睽之下,歐陽縣令突然暴起,手刃身旁監察使沈大人,後趁全場震撼之際,跳入蝴蝶溪中,畏罪潛逃。
他眼睛盯着臉色疑惑的玉卮女仙,嘴裡卻是問上首的柳子文:
“先偷樑換柱,後借刀殺人……大哥,這偷樑換柱,該怎麼個換法,我想這纔是重點吧,怎麼把‘粱’換成‘柱’呢。”
“是,大哥。”
“但是謝氏女能不殺儘量不殺,礙事那也勿要手軟。待歐陽良翰梟首,你便李代桃僵、偷樑換柱,明白了嗎。”
柳子安、柳子麟和玉卮女仙面面相覷,目光有些震撼與惑色混雜。
柳子文微微皺眉打斷:“你就算到了七品不還是頂多打個平手,能保證勝嗎?”
“不管如何,此前早已證據確鑿,當衆弒官之事,板上釘釘,王大人徹底破案,完美收官。
所以歐陽戎與柳子文某種程度上是同一類人。
“隨後,在善良百姓或熱心良民柳家的協助下,於龍城縣某處,發現歐陽良翰畏罪自殺的屍身,現場留下相應人證物證,表明其襲殺上官的動機……或是私人恩怨……或是精神恍惚瘋魔。
“怎麼樣,是不是聽起來很悅耳?”
“兇器有毒,沈大人搶救失敗,當場暴斃,剪綵禮大亂,江州刺史王大人悲痛之餘,沉靜站出,穩住全場,作爲在場最高上官,臨時主接管龍城局勢,柳氏等士紳鄉賢積極配合。
柳子文搖搖頭,又道:
“算不上借刀殺人,因爲這柄刀實質上還是咱們的,不過是悄悄替換了下而已。”
“而身後留下的龍城縣,礙眼擋道的人全死光了,欸,白茫茫一片,真是乾淨啊。”
他臉色殃殃,表情慨然一嘆:
“大哥此計真乃上策也,不僅今夜危機逢凶化吉,最妙的還是,已經躺在狄公閘內的焚天鮫油,反而成爲了歐陽良翰的定心丸,穩住了他與縣衙。
柳子文寡然搖頭:
“妙手偶得而已。”
柳子安有些歎爲觀止:
“人是早上死的,屍體是傍晚自殺的,有意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