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的到來,讓陳舊院子寂靜了片刻。
聽到容真喊出“歐陽長史”。
眉痣女史斜目,打量起來。
眉痣男史卻忽道:“司天監辦事,閒雜人等請退避。”
像是不知道來者身份一樣。
歐陽戎置若罔聞,看也不看他,自顧自的環視了一圈院內,目光最後停在了冰冷冷宮裝少女身上。
展顏一笑:“多日未見女史大人,原來是在忙那案子,怎麼突然這兒查案了,可是有什麼新的發現?”
容真頷首:“是有些新發現。”
歐陽戎聞言,頓時揚了下眉頭:“新發現,這兒嗎?嗯,有什麼需要本官幫忙的,女史大人儘管道來,不用客氣。”
“好。”
看着這位突如其來的俊朗長史和容真聊日常似的交談起來,還一副熟絡的語氣。
院內的八位司天監練氣士交換了下眼神。
眉痣女史微微偏頭,看向眉痣男史,瞧見他面無表情,她似笑非笑。
眉痣男史忽道:
“你就是江州長史歐陽良翰對吧?”
“嗯哼。”歐陽戎微笑。
“我聽說過你,當初剛京城上任,就敢頂撞聖上,博取清名,膽子真大啊,在下佩服。”
歐陽戎臉色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實也是普通人,閣下無需盲目崇拜。”
眉痣男史:“?”
一旁的眉痣女史輕笑了下。
眉痣男史面不改色:
“什麼崇拜,你想的倒挺美,哼,當初不過就聖上仁慈心善,要是換做咱們司天監,纔不會慣着伱,今日也是,一個小小州官,既然沒喊你,就離遠點,別上趕着來,這兒沒有名譽讓你沽釣。”
歐陽戎看了看他,禮貌問詢:“你是哪塊小餅乾?”
“胡言亂語。”
眉痣男史皺眉搖頭,朝容真認真道:
“容真,再和閒人磨嘰下去,那賊人就要跑了,以前見你話少,何時變得喜歡和這種人廢話了,浪費時間……”
“好了,都別吵了。”容真突然打斷。
她先是轉頭,朝閉上嘴的眉痣男史道:
“計劃照常,不過今日事,確實需要歐陽長史和江州大堂配合下,派州兵封城,以防那賊人在城中還有同黨,和他講下吧。”
不等眉痣男史答應,容真眸光投向了歐陽戎:
“你來的正好,我們司天監已經找到了揪出賊人的法子,只要此賊尚在城中,一定原形畢露。”
歐陽戎頓時好奇:“哦?才時隔幾日,女史大人爲何如此篤定了?”
說到這裡,他不禁又側目看了看眉痣男史旁邊石桌子上、某個老實巴交的罰站小人兒。
戴蓮花冠,穿墨黑儒服,握持金鉢盂加白拂塵,這小女冠除了不倫不類外,最吸引目光的是,她只有巴掌大小。
歐陽戎從走進院子起,就一直在悄悄關注了。
“這小人是誰……咳,不是罵人,只是這位女道長確實蠻小隻的……”
“一隻墨精,道行不高。”
容真言簡意賅,直接答道:
“篤定,是因爲本宮運氣不錯,發現了這個小東西,算是撞到了一樁福緣。”
“不是一隻,也不是墨精,是、是墨之女仙。”眉痣男史旁邊的石桌上傳來一道弱聲。
不忘倔強糾正。
自從歐陽戎進來起,她就一直低埋小腦袋。
不多看,不多言,不知爲何。
不過妙思本來就慫慫的,眼神裡滿是清澈的愚蠢,容真、眉痣男史等人倒也沒太在意。
“精怪?還是墨精嗎……”
歐陽戎不禁多看了眼。
看見這俊朗長史眼神裡的驚奇稀罕,似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眉痣男史嗤笑了聲。
容真擡頭看了眼天色,不再耽誤。
轉頭把黃萱和妙思的大致情況給歐陽戎講了講,然後也不給他太多的時間消化,直接道:
“歐陽長史,你與黃萱有緣,以前有過交集,她瞧着也十分信任你,正好你陪下她,讓她不用多疑,此舉必不會傷害到你們。”
“好。”
歐陽戎轉頭,朝黃萱笑了下:
“好久不見,上次潯陽樓一別,有些遺憾,不過也多虧了你們。”
二人當然知道感謝是是什麼事情,心照不宣。
不過面對歐陽戎語氣溫和的搭話,紅襖小女娃沒有回話,默默偏頭,也不去看他,耳根子有點泛紅。
只道小丫頭寡言淡漠,歐陽戎沒與她過多交流,突然轉頭問:
“女史大人說的這個查案法子,當真不會傷害到她?”
“本宮保證。”宮服少女隴袖而立,微微頷首。
歐陽戎表情像是鬆了口氣:“那就好。”
“歐陽長史還有其它問題嗎?”
“沒,沒有了。”
歐陽戎左右看了看滿是練氣士包圍的院子,笑了下,再度表明立場:
“在下沒有問題了。”
一旁裝鴕鳥的妙思,忍不住擡起小腦袋,瞧了眼談笑自若的歐陽戎。
容真點頭:“好,那就開始了。”
“不過女史大人還沒說,到底是什麼法子。”歐陽戎笑問。
容真默而不答,端手孤立,輕轉腦袋,瞥了眼眉痣男史、眉痣女史爲首的八位司天監練氣士。
“顏章,蓮青,開始吧。”
稱爲“顏章”的眉痣男史看了眼院子裡多餘出來的某位俊朗長史,面色稍有不虞。
不過,在衆人之中隱隱爲首的容真視線看過來時,他還是轉頭跟着名爲“蓮青”的眉痣女史一起,帶領衆人行動起來。
歐陽戎好奇四顧,瞧見她們動作默契,取出一件件奇怪物品,在小院子中佈置起來,走位與放置似是很有講究。
這一番忙碌景象,一時間,倒顯得站在院子中央的歐陽戎與容真、黃萱三人,像是閒漢。
黃萱左右四望。似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擔憂,容真頭不回的解釋:
“佈陣不會損害此院,因爲借你這雙靈眸尋到人後,咱們會斗轉星移,親自前去斬殺賊人,不會在你院中打鬥。”
黃萱輕鬆了口氣,低語:“那就好。”
“借眼,怎麼個借法?”歐陽戎挑眉。
容真袖中伸出一根食指,指向黃萱眼睛:
“此眸稀有,道家密藏中稱爲法眼,佛門經文裡喚作慧睛,儒家典籍內叫作天目,而我們司天監和大多數山上人,都稱它爲‘天真靈眸’。
“天真靈眸可以洞破虛妄幻影,這隻小墨精應該就是她最初用此眸發現,救回家的,喂之墨文。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數。”
歐陽戎緩緩點頭,咀嚼了會兒,再問:
“可她好像並沒有練氣修爲,如何尋人?”
“所以纔要佈陣,以這雙‘天真靈眸’爲陣眼,藉以這隻小小墨精能夠感應文氣的天賦神通,使之爲媒介。
“再加上本宮手中這篇賊人所作的文氣浩翰的蝶戀花,追根溯源,鎖定此賊方位。
“此陣成功布下後,只要此賊還在本院周遭百里範圍內,也就是潯陽城中。
“那麼哪怕他沒有文氣或其它氣息泄露,甚至還有什麼青銅面具之類的奇物隱蔽氣息或改頭換面,都要被激活後的‘天真靈眸’洞破,乖乖現行!”
容真眯眸,一字一句吐出冰冷話語。
歐陽戎微微睜大些眼睛,倒吸了口涼氣:“嘶,這麼厲害。”
一旁佈陣的顏章撇了下嘴,看向歐陽戎的眼神就像在看鄉巴佬:
“呵,這才哪到哪,我告訴你,今日院子此陣,從不殺無名之輩,專殺執劍人,乃是司天監三大秘陣之一……在司天監的監志上,此陣成功斬殺過兩位執劍人,戰績赫赫。”
歐陽戎失笑搖頭,看眼神似是不太相信,可他卻笑而不語。
像是出於禮貌,不好意思點破。
“你不信是吧?”顏章立馬質問。
歐陽戎聳了聳肩:
“真有這麼厲害?執劍人的兇名,在下曾聽小師妹講過,十分厲害,特別是有鼎劍神通在,殺力冠頂。
“此子爲非作歹,可惡是可惡,但絕非俗人,實力還是很強的,不可輕敵。
“所以閣下就吹吧,這樣找到了他又如何,而且要是距離遠,等你們跑過去了,他人都沒影了。”
“是你自己井底之蛙,還說別人吹牛,小小長史,真是可笑可笑。”
顏章冷笑一聲,果然用手指着腳下,語氣自傲道:
“誰說我們要用腿跑過去,就不能轉瞬抵達他面前?”
“轉瞬抵達?”歐陽戎語氣狐疑。
眉痣男史突然閉口不語,眼神鄙視,但就是不說,嘴角挑起。
“不算瞬移。”一旁的容真搖搖頭,又點了點頭:“其實是土遁。”
她指了指眉痣女史蓮青正從一個金盒中小心翼翼取出的一根細細彎長的土黃色根鬚,像是老樹根:
“此乃玄黃地龍的龍鬚,玄黃地龍與龜甲天牛、六翼夏蟬等並列上古五大奇蟲。
“傳聞食用玄黃地龍者,能夠獲得土遁瞬移的神通,只要靈氣允許,可以一直遁地而行……
“這也是玄黃地龍本身的特質,因此它算是五大奇蟲中數目最少同時也是最難捉到的……”
歐陽戎打斷:“等等,地龍不是蚯蚓嗎,滑不溜秋的,怎麼有須?”
“誰說玄黃地龍不能有須?你見過。”
“呃,普通的見過,什麼玄黃的倒沒見過。加兩個字,真是龍了?”
顏章替容真冷聲道:“沒見過那就別打岔。雖然奇蟲難尋,但司天監目前保留有兩條龍鬚,是聖上建周後,聖歷年初,由一個南北朝時傳承三百年的落魄陰陽家家族奉上,此乃其一。
“若不是這口未知鼎劍和執劍人,涉及到了反賊李正炎和前線戰場,再加上威脅東林大佛,大司命是不會批許勻出一根出宮的,因爲兩根玄黃地龍之須以往都放在宮中聖上身邊……
“藉助此須,百里之內,咱們可以帶陣土遁瞬移一次。
“只需要鎖定那賊人的方位,立馬就能過去,將他當場逮捕。”
“當場逮捕?厲害啊。”
歐陽戎有些大開眼界,手摸下巴,低頭沉思了會兒,他臉色浮現擔憂:
“但是過去以後,咱們萬一打不過怎麼辦?雖然……”
他瞥了眼容真:
“雖然幾位女史都是個頂個的中品練氣士,但是畢竟對方可能有一口絕世鼎劍,萬一再有個其它什麼絕學,會不會是送上門。”
容真取出一張黃金假面,一邊用袖子擦拭,一邊垂目說:
“且不說他靈氣是否充足。只說此陣,之所以能專殺執劍人,成爲司天監破去執劍人體系的壓箱底殺招,便是因爲它以方相面作爲另一處陣眼,起到隔絕內外靈氣的作用。”
“隔絕內外靈氣?”
“執劍人催動鼎劍,御劍殺人,需要靈氣,而此陣周遭十丈範圍內,靈氣真空,他就算有鼎劍,鼎劍也進來不了,敢進來,那就失去感應,因爲斷了靈氣供應。”
歐陽戎反問一句:“可是咱們土遁過去,大夥也在陣中,不也是被隔絕靈氣,十丈之內無法使用靈氣修爲嗎?”
“沒錯,但咱們人多,他就一人,拔劍殺之即可,無需動用靈氣修爲。
“根據上回大孤山的見聞,此賊所用的鼎劍神通,應當是南北朝那一口傳奇鼎劍‘寒士’的鼎劍絕學,名爲歸去來兮。
“巧了,此陣也最克此招。曾殺死過的兩位執劍人中,就有一位執劍人也曾用過歸去來兮,若是他敢用鼎劍,定要叫他有來無回。”
歐陽戎有些感慨:“說的很有道理,大夥都沒靈氣,雙拳難敵四手啊。”
蓮青笑語吟吟:
“此陣只要佈下,土遁轉至那賊人身旁十丈,他就可以擡起雙手,安心等死了。馬上,司天監建監近百年以來第三位死於秘陣之下的執劍人,就要誕生。
“歐陽長史倒是來得巧,今日能夠目睹,也是榮幸。”
歐陽戎環顧一圈四周,一本正經的點點頭:
“確實榮幸,這天羅地網的,腳下的蚯蚓路過都要豎着劈。”
“什麼榮幸不榮幸,這又不是兒戲,他個小小長史就別跟去了,徒增麻煩。”
顏章冷聲說完,朝容真語氣放緩,認真建議:
“容真,讓他派人去封鎖城門,暫時不準行人進出,再帶州兵配合捉賊。”
“可。”
這時,點頭的冰冷冷宮裝少女不知想起了什麼,眼底閃過一抹搵色。
“這回別想再跑……”
她微微昂起腦袋,眼眸眯起,有些咬牙切齒。
歐陽戎又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圈,有些嘆氣:
“這次確實難跑了。”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