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一 生如死,假亦真
但見湖面上,一葉扁舟緩緩行來,一飄一蕩,已經近了許多。
剛剛的聲音正是從小船上來的,雖然略顯蒼老,卻也中氣十足,可見是一位高人。
但今天晚上高人來得太多,衆人都麻木了,除非是天上掉下來的謫仙人,或能叫人驚訝一下,像這等水上來的,惹不起多少驚奇。
葉孚星踏前一步,揚聲叫道:“來者何人?所爲何事?”
這一句話的功夫,小船由漂近了不少,能看見船上有一老者,花白的鬍子,雙目似睜非睜,老神在在,很有幾分世外的氣度。
那老者聽見葉孚星問話,拱手道:“老夫龍木觀田庚,見過諸位上使。”
這田庚兩個字說出來,倒沒引起廣泛的驚譁,只有兩個人心情不同。
皇帝本來又昏沉又暴躁,心情低落到極點,聽到龍木觀三個字,精神大振,便如打了強心劑一般,噌的起身,道:“老祖宗來了,快讓路,朕去見見。
衆人本來都沒想起來龍木觀田庚是誰,但看到皇帝的反應,便有了聯想,有的消息靈通的,已經猜到了八九,但心中是喜是憂,卻沒人知道了。
那小舟緩緩靠岸,田庚從上面走下,只見他鶴髮童顏,精神矍鑠,氣度着實不凡。
他上岸與大荒弟子廝見了,相互只是淡淡一禮。皇帝掙扎出來,道:“老祖宗,你來了就好,快請裡面坐。”
田庚道:“你臉怎麼了?”
皇帝含糊過去,只請田庚往裡面坐,又請大荒來的弟子往裡面去。
孟帥目送他們進亭,還是難以釋懷,方輕衍看出他的異狀,道:“怎麼了?剛纔看到什麼鬼東西了,嚇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孟帥一愣,才發現四周果然只有自己坐着,其他人爲表示尊重,全都站了起來。好在比別人矮一截到底不明顯,比不上比別人都高一截醒目,也沒人來理會自己。
他擦了一把汗水,道:“確實把我嚇得不輕。我說,你要是驟然見到一個死了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會不會嚇到?”
方輕衍一怔,隨即道:“你說誰?難道是剛剛那個叫田庚的老頭?”
孟帥神色凝重的點點頭。
那個田庚,當然就是把他和田景瑩從龍木觀裡面帶出來的花白鬍子。他們三個奉了皇上的命,本是要來個閃亮登場,爲試劍會撐底,但半路上遇到了陰斜花,就悲劇了。
當初田庚被陰斜花吸進去,已經奄奄一息,後來死不死,孟帥並不把穩。但無論如何,他是落在陰斜花手裡的,不可能又跳了出來,沒事人一樣坐船出場,還和陰斜花毫無過節的樣子。不然就算他裝得像,陰斜花也早鬧出來了。
如果不是天降春哥,那田庚滿血復活,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是陰斜花主動搞出來的
難道是驅鬼術或者傀儡術一樣的控制術?他們不是學武的麼,怎麼往道士一系走了?
仔細回憶,那老頭走路似有僵硬之處,比之活人,多了一分詭異。
然而仔細回憶,卻又不敢保證,他畢竟先入爲主,覺得其中有鬼,纔會覺得那老頭走路彆扭,事實上,除了他以外,沒一個人發現不對。
但無論如何,孟帥相信田庚的出現,至少有陰斜花的黑手在內。
不知道是陰斜花一個人搞出來的,還是他們大荒弟子一起搞出來的?
孟帥心中還是偏向他們一起搞出來的,畢竟如果是陰斜花一個人搞出來的,他實力又不算出類拔萃,難免會被其他弟子揭穿。倘若是他們一起搞出來的,他們個個都心知肚明,皇帝頭暈眼花,田景瑩不在,其他人連龍木觀都沒聽說過,又哪能揭穿?
他們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孟帥搖頭,道:“他們這麼假裝,是什麼目的?”
方輕衍道:“怎麼假裝了?假裝,自然是爲了騙人。”
孟帥道:“騙人?騙誰?”
方輕衍道:“當然是清醒的人騙糊塗的人。”
孟帥豁然開朗,道:“原來如此,當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不過……以他們這樣的身份,要做什麼強取就是,何必玩這些伎倆?皇帝……值得這一騙?
方輕衍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順着他說,道:“倘若你認爲不值,那麼他們就騙的不是皇帝,或者不只是皇帝。”
孟帥哦了一聲,細細思量,突然驚道:“哎呦我去——這裡面還有我的事呢。我他麼要躲上一躲。”說着悄沒生息的離開花圃。
方輕衍愕然,不知道他又出什麼幺蛾子,實在跟不上他的思路,只好目送他遠去。
皇帝愕然看着眼前的田庚,道:“把下一輪比賽弄到龍木觀去?”
這時亭中只有帝后、田庚和大荒幾個弟子,相對正在談論升土大會的機密事宜。
田庚捻鬚道:“不錯。今日就可以開門,把這幾位有本事的少年迎進去,其他人慢慢再進去也不遲。”
皇帝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道:“可是那……那龍木觀是皇家重地,等閒外人都不能進去。這麼一大羣人進去,豈不打擾了老祖們的清修?”
田庚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本是老祖的意思。龍木觀多少年不開門,一開門就要讓天下皆知。我們這些老傢伙也要出來活動活動了。”
皇帝被戳中了心事,他就盼着龍木觀裡的老頭出來給他背書,這時聽得有戲,立刻點頭道:“說得不錯,這件事很好。”
田庚道:“既然如此,今天就把這些孩子送過去。這些孩子都是各地大勢力的子弟,放在龍木觀,你也好安心。你便下旨,讓在座的和大齊上下衆人都知道,要在龍木觀舉辦下一場大會,升土大會和龍木觀,也就牢牢地綁在一起了。”
皇帝點頭道:“不錯,朕這就下旨。”
唐羽初在旁邊看着,越看越是不對,本來她旁觀者清,就覺得這老祖宗有些不對頭,聽得下旨二字,心中一個激靈,就想要開口提醒:“陛下小心,他是專門騙你的聖旨來的。”
哪知剛一張嘴,就感覺一陣壓力從頭頂壓下,壓得她呼吸都不通暢,臉色刷的一聲變得煞白。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人言,道:“你敢多說一個字,小心你的小命。”
唐羽初當即閉嘴。皇帝一來被戳到軟肋,頭腦發熱,二來沒從火燒中醒來,神志還有些不清,三來有幾個先天大師在旁邊做精神控制,雖然沒被完全變成傀儡,但不知不覺中已經中了對方的引導,當即揮毫,將一張聖旨洋洋灑灑寫下,又用朱寶大印蓋上,一張宣佈龍木觀爲下一次會場的聖旨,就產生了。
眼見他寫好聖旨,旁觀的衆大荒弟子都鬆了一口氣,這一招是移花接木之計,也就是兩頭騙。龍木觀雖然超然世外,但皇帝是田氏世俗界的首領,他的聖旨連龍木觀也不得不重視,有一旨在手,進入龍木觀就少費了許多事。
玉淙淙手指在空中虛劃,五根細細的罡氣發出,彷彿琴絃,她另一手手指撥動,如彈琴一般。空中也真的發出聲聲琴聲,悠遠恬淡,入耳怡然。她一面虛空彈琴,一面柔聲道:“陛下,你累了,休息休息吧。”
皇帝身心俱疲,聽了琴聲和她溫柔話語,登時頭腦昏沉,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唐羽初在旁邊看着,只覺得心裡發涼,就絕一隻手搭在她肩頭,一張白森森的臉伸過來,正是陰斜花。只聽他道:“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但我聽說最聰明的女人知道什麼時候裝傻。現在,坐在這裡,讓所有人都別懂,你們隨便弄點什麼歌舞助興,不要引起任何懷疑。事後你知道怎麼說,若有半句言語泄露,嘿嘿,嘿嘿。聽懂了麼?”
唐羽初感受到噴到自己臉上的陰氣,只覺得一股寒意滲到了骨子裡,有氣無力的點點頭,連話都說不出來。陰斜花摸了一把她的臉蛋,道:“真乖。“
幾人拿了聖旨出來,玉淙淙問道:“這樣可以了嗎?憑藉這一張紙,可以順利進入龍木觀了麼?”
陰斜花道:“開什麼玩笑?這就是個敲門磚,只能做個證據,真要順順利利,還得繼續靠騙。”
玉淙淙道:“那就是你的活計了,我們可不會騙。”
陰斜花道:“看你們那道貌岸然的樣子,瞎話誰不會說,就跟你們沒說過一樣。好吧,我先帶着田老頭和這個聖旨去探個風頭。你們可也別閒着,給我埋伏起來,我能騙過去就罷,不然你們一擁而上,來個硬闖。”
妙太清道:“想那龍木觀裡,連個先天都沒有,又何必我們一擁而上?”
陰斜花道:“地利啊姐姐,地利你懂不懂?我把他誘騙出來,在外面制服了一了百了,倘若一下子沒制服,讓他退入了自家的主場,那打開大門還真不容易。我看你們也沒想大張旗鼓的攻打大齊的核心吧?所以趁着門開着,把主人制服,咱們再摸進去,神不知鬼不覺。”
葉孚星難得點頭,同意陰斜花的話,道:“確實,影響越小越好。咱們不要把這些少年帶過去,讓陰師弟帶着田庚過去,叫開大門,和裡面人商談,我們在周圍埋伏見機行事。這裡……就請無止師兄和妙師妹看着。如何?”
陰斜花道:“不錯,不過我光帶田庚是不夠的。還要再帶上一個人。”
葉孚星道:“誰?”
陰斜花道:“孟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