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之中,燈火通明,歡歌豔舞,鬧不絕耳。孟帥卻不往前面去,只繞過後面,來到花廳後面的廊道上,家丁小廝們都在這裡等候,等掌事的一叫喚,就到裡面伺候。
其中幾個大漢坐在僅有的椅子上,顯得身份高些。這時就見孟帥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進來,都現了喜色。
其中一個大漢道:“快快快,把東西放下,大夥兒正餓着呢。”雖然語氣興奮,卻也不敢高聲,顯然顧忌着廳上的賓客。
孟帥早知道自己頂替的小廝地位很低下,根本就不是給廳上的貴人送吃的。只不過是下人中幾個有頭臉的因爲在此值夜餓了,叫他去廚房叫來的夜宵。
孟帥走上前去,將食盒打開,端出滿滿兩盤子火燒,另有一盤糟肉,一盤鹹魚。
一個大漢罵道:“廚子裡頭那些慳吝鬼,就給我們吃這些冷的剩的,油水都給他們自己獨吃了,回頭我去收拾他們。”
旁邊那大漢道:“老鐵,你得了吧,就算這當口給你肥雞大鴨子,你能吃得下去?吃得滿臉滿手油水,回頭主人一招呼你,你就瞎了。”說着用手先拿火燒,搶先抓起糟肉往火燒裡夾去。
那老鐵罵道:“好傢伙,你最賊了,竟搶這個先。”當下也去抓魚肉。其他大漢哪還不搶?紛紛上手搶奪,一時間亂作一團。
就聽腳步聲響,一個穿金戴銀的丫鬟從前面下來,道:“來幾個人……”剛剛說到這裡,看到這裡的亂象,不由得目瞪口呆。
衆大漢正搶的火熱,突然面對這個丫鬟,全都傻了,手中拿着的火燒魚肉之類還沒放下,嘴卻張着,一句話都說不出,連吃了一半的的東西也差點從嘴裡掉出來。
那丫鬟俏眼圓睜,叉腰喝道:“鐵四,劉二,你們幾個,怎麼回事?”
那鐵四慌忙拋下火燒,手胡亂在衣襟上擦了擦,訕笑道:“玫大姐,兄弟們……兄弟們有點兒餓了……”
那丫鬟截口道:“混賬東西,這裡是你們撒野的地方麼?果然在京城的宅子裡面野慣了,沒人管束,就不知道怎麼伺候主子了?就你們這德行還像帥府的人?我去回了二管事,把你們都打發到莊子裡面做苦力。”
她年紀比這幾個大漢小了一半不止,但訓丨這些人跟訓丨三孫子似的,無人敢還一句口,顯然地位不低。
呵斥了幾句,那丫鬟道:“現在我還有事,回頭收拾你們。你你你你——”她用手指連點幾個人,都是年紀比較輕,地位比較差,剛剛沒資格參與搶肉的,道:“你們幾個跟我來,其他人不許動,在原地等候處置。”
孟帥不巧,就在她點到的人當中。
雖然有些訝異,但孟帥覺得還不錯,這樣就能名正言順的混入大廳去了。大廳是人最多,最熱鬧的地方,光服侍的下人就不知道有幾十上百號,混在其中最安全不過。而且大廳裡那些客人都是外面來的,想必都是些生面孔,互相之間並不認識。孟帥在其中也不突兀,找個機會就能換個身份。
哪知那丫鬟並不把他們帶入大廳,反而從廊後下去,一路往庭院深處走。
孟帥全不知道她的意思,也不便詢問,只得跟着其他人一起低着頭走。就聽旁邊一個小廝道:“玫大姐,咱們……這不是往武庫去了嗎?”
那玫大姐挑眉道:“喲呵,你知道的不少,還知道咱們是往武庫去。確實是。廳上兩位貴客手下正好有兩個新晉的少年門客,他們要在席前鬥劍助興。但是今天來參加宴會的,除了外面守衛的侍衛,別人都不許帶兵刃,因此大帥吩咐,去武庫給他們選幾把好劍來。”
正說着,已經到了武庫外面。那玫大姐出示了唐旭的令牌,道:“也就是尋常門客之間的鬥劍,開第一層足夠了。”
大門打開,衆人就覺寒意撲面,肅殺之感從心底升起。玫大姐領着幾人進入,但見方圓十丈的房間內,刀槍劍戟擺列整齊,俱都擦得鋥光瓦亮,氣氛森然。
孟帥經過幾年磨練,已經頗有見識,隨意的看了一些,就知道這些刀劍不過是尋常兵刃,只比軍中的制式兵刃好一點兒,出去也賣不了幾個銀子,倒是保養得不錯,看來是有專人養護了。
他暗自琢磨道:聽那丫鬟說,只開了第一層,想來真正的神兵利器就在後面那些層了。可是這個武庫從外面看,只有一層而已。
想到這裡,他腳下微一用力,發出“空”的一聲。心下登時瞭然——這個地板下面是空的,想來那第二層、第三層武庫,應該就在下面。
那丫鬟進來,隨手一指,道:“那邊,那邊的劍架子,看見沒有?就從第一排拿到第八排,每一排取一把。你們各自去取。知道怎麼取麼?”她做了一個好像懷抱嬰兒的動作,道,“一手託着劍鞘,一手託着劍柄,這樣舉着。你們給我仔細了,要是磕着碰着一點兒,就要你們的腦袋。”
孟帥一看她說的位置,就知道這丫鬟很是於練,從第一排到第八排,每一排各取一把,這樣大小、長短、軟硬都顧及到了,外人選擇也大有餘地。只是拿劍的姿勢太仔細了,那是拿貴重之極的神兵寶劍才用得上的手法,就廳中這些劍,最多幾兩銀子的事兒,不值得小題大做。
那些小廝哪有這些見識,本來就是地位比較低的,臨時抓過來,又聽得那丫鬟如此鄭重其事,不免心驚肉跳,捧着劍的手都在顫抖,胡亂抓了一把離着自己最近的,就排隊出來。
孟帥隨手揀了一把,正是最標準的三尺長劍,鯊魚皮鞘綠吞口,樣子還算不凡,但最多也就是一把青鋼劍。
那丫鬟領着小廝們出去,道:“你們記好了。我進去之後站定,你們就以此站在我邊兒上,不許亂動。那賓客要選劍,他自己會上前選的,不要你們說一個字。給我老老實實的,誰做多餘的事兒,就是不要腦袋了。”
如此再三威嚇,她才帶着一衆小廝進了大堂。
就見大堂中明燭高照,熱氣蒸騰。一股焚香混合着酒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大廳擺放着好幾席酒席,當中一席是主位和主賓,其餘兩邊各三席。每席做兩三個人,一共是十來個貴客,分了六幫。主賓坐在席上,另有護衛和從人站在席後。再加上唐府原本在廳上有丫鬟僕從伺候,人數就不少了。
正中央空出了一大塊地方,兩個少年各站一旁。因爲沒有劍,姿態還比較放鬆。
孟帥只掃了一眼,心中暗自奇怪,心道:怎麼不像是要開打的樣子?”
那丫鬟也愣住,但見主位上空無一人,唐旭不見蹤影,只有唐家公子站在那裡,不免有些無措。那唐家公子看她來了,點頭道:“玫心,剛剛有貴客臨門,父親出去迎客,比劍暫時不急。你先站在一旁。”
那丫鬟這才明白,道:“是。”帶領衆小廝退到牆角。
孟帥心裡咯噔一下,暗道:這當口出現的貴客還能有誰?王和勝找上門來了。也不知最後要怎麼收場。
明知道外面發生了影響自己命運的一幕,孟帥卻絲毫不能於涉,着急也是無用。鎮定了一下心神,心道:與其慌亂,還不如趁現在查看一下形勢,以免以後不知所措。
但見主賓位子上只有一人,那是一個頭戴白玉冠的青年人,生的脣紅齒白,甚是俊俏,孟帥目光瞥見他腰間束的玉帶,暗道:這是皇家的制式,這小子是個王爺。賣相不錯,趕得上當初的昭王了。
再往下看,左首第一席,孟帥就倒抽了一口冷氣。但見席間端坐一名漢子,三十來歲年紀,英氣勃勃,目光炯炯,氣派非凡。
正是姜期。
孟帥不知是喜是憂,暗道:好吧,東家也到了,這倒巧了。到底是唐家的宴會,規格好高。
姜期自然是他這一邊的,必要時也可以作爲逃脫的路徑,可是姜廷方不許他節外生枝,多跟姜期聯絡。若是這次要搭上姜期的線,一是計劃破壞,將來有些麻煩。二來豈不顯得他無能?
若非迫不得已,他真不想走這一步。
底下其他的貴客,他就不認得了,但看這些人各個氣派不凡,又能和姜期比肩,多半是其他上京的節度使或者他們的代表。尤其是能和姜期坐對面的那位身材高挑,俊眼修眉的女子,莫非是和姜廷方、唐旭齊名的“天下三傑”之一的益州都督馬雲非?
唐旭好大的氣魄,好大的膽子,竟敢一下子把這些人都宴請到了,好像皇帝還沒做到這一點吧?
他是什麼意思?
孟帥略一思忖,便即搖頭——這壓根不於他的屁事。隨即目光往中間兩名少年那兒看去。
那兩名少年都是勁裝結束,武家打扮,但掩飾不了兩人的俊秀之氣。兩人一個十七八歲,一個才十五六,都是少年年華,眉梢眼角透着熱血與驕傲。
孟帥乍一看還罷了,緊接着差點忘了手中捧着劍而去揉眼睛,使勁兒看了兩眼,心道:我去,還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