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辭的筷子僵在空中,徐懷瑾見狀,冷聲對妍青道:“妍青,不得無禮!”
妍青看着徐懷瑾面若寒霜的樣子,像是生氣了,心中一時間有些愧疚,他的病剛好,自己不該惹他生氣的,但轉眼又看到沈落辭,還是不甘心道:“哼,我說的是實話。”
徐懷瑾冷冷的看了妍青一眼,低聲道:“妍青,過來給沈姐姐道歉。”
妍青聞言心中震驚萬分,自己雖是無父無母,但是認識葉庭柯和徐懷瑾後,自己也是丁點兒委屈都沒受過,葉庭柯對她百般照顧,幾乎什麼事情都由着她性子來。徐懷瑾雖是少言寡語,但也從未像今日這般嚴聲厲色,而且居然還讓她給眼前這個女人道歉!想着想着便覺得委屈,眼中一陣酸澀,狠狠咬住嘴脣才忍住沒讓眼淚落下。
葉庭柯見狀急忙將幾個餃子夾入妍青碗裡,道:“哎呀,我手突然好了,妍青妹子的餃子果然是治病良藥,妍青妹子趕緊吃幾個,包治百病啊!”
妍青還是沒動,徐懷瑾也是看中妍青不語,沈落辭看到妍青眼中含着的淚珠,心下不忍道:“妍青妹子做的餃子味道鮮美,十分可口,剛纔一時想到了家中故人,心中有些惆悵,倒是讓徐公子誤會了,真對不住,我在這,先給妍青妹子陪個不是。”
沈落辭一說話,更是激起了妍青心中的熊熊怒火,妍青擡起眼瞪着沈落辭道:“你少在這假惺惺的,誰要你假好心!你不過是仗着懷瑾哥哥喜歡你!”
“妍青!你鬧夠了沒有?!”徐懷瑾疾言厲色的看着她。
妍青被徐懷瑾這樣一看,多日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爆發開來,不由得大放悲聲道:“我鬧?!你的右手爲什麼廢掉?!你身上的傷又是爲誰受的?!你生病這些日子她去看過你一眼嗎?!你現在這樣護着她,她又領你情了嗎?!”
“砰”的一聲,徐懷瑾手中握着的茶杯被他捏碎了。碎屑刺入手中,血從他的右手汩汩流出。
妍青又驚又怒,望着徐懷瑾流血的左手,眼淚滾滾而下,她對着徐懷瑾喊道:“懷瑾哥哥,你太讓我失望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跑出了堂屋。
氣氛尷尬萬分,葉庭柯看了徐懷瑾和沈落辭一眼,放下手中的筷子,低聲道:“我去看看她,你們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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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闌下了馬車,走進了宰相府。
今日立冬,家家都在忙活,就連街道上都很少有行人,風一吹,顯得格外的蕭索,不知宰相今日找他,有什麼事。
“楚侍郎,這邊請。”宰相府的下人恭敬的將楚闌帶到堂屋中,屋中放着幾盞青瓷鉢形燈,燈的腹部和圈足繪有精細的褐彩卷雲紋和蓮花紋,筆法流暢嫺熟,將這堂屋照的猶如白晝。
馮昭一個人坐在紫顫木師太椅上,前面是一張紅木圓桌,上面鋪着黛藍色的桌布,桌布上用金絲線繡着幾越欲飛的玄鵝。上面擺着一些下酒的涼菜,一個金黃色的鴛鴦轉香壺放在涼菜的旁邊,散發出陣陣酒香。桌子正中間擺着一盤餃子,皮色潔白,晶瑩剔透,薄韌如紙的餃子皮下彷彿能看到裡面淡粉色的肉餡。
馮昭看到楚闌進來,略顯蒼老的臉上擠出一個溫和笑容,目光和藹的看着楚闌道:“今個兒立冬,我想吃點東西喝點酒驅驅寒意,但是一個人未免有些孤單,正巧聽聞你也沒事,你可願陪陪老夫?”
楚闌微微一笑道:“宰相言重了,宰相肯賞臉叫我,我已是受寵若驚,又怎敢拂了宰相美意。”
馮昭笑着擺手,招呼楚闌坐在桌旁。楚闌將酒壺拿起,往兩盞玉杯中倒上了酒,馮昭拿起酒杯,緩緩道:“我膝下也無兒女,一直將你視如己出,將你培養成人,如今看你越來越受到聖上的重視,老夫也甚感欣慰啊。”
馮昭話中有話,楚闌羽翼漸漸豐滿,馮昭這番話是試探,也是提醒,提醒楚闌,楚闌的一切,都是馮昭給的,俗話說“喝水不忘挖井人”,楚闌舉起酒杯,與馮昭的酒杯相碰,“這一切還多虧了宰相提拔,若沒有宰相,哪裡又有我楚闌今日?”
馮昭哈哈一笑,將玉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夾起桌上的下酒菜,放到楚闌碗中道:“這幾日見你面容憔悴,要多吃點菜纔好。”
楚闌墨色的瞳仁飄忽不定,馮昭今日找他來,絕不止是爲了試探他,肯定還有別的事情。楚闌將碗中的菜吃盡,又將馮昭的酒盞滿上。
馮昭看着楚闌道:“這菜味道如何?”
“這”鮸魚含肚“ 味道醇厚,肉質鮮美,入口即化,而這鮸魚二尺多長,只有六七月間纔有,如此難得的東西,似乎只有城東”聚鮮堂“纔有。”
馮昭笑道:“還是你有品味,靜持他都吃不出一二來,這道菜做法極其複雜,去鱗洗淨,放二日,抽去腸再用鹽水醃製,還需水洗、日曬、石壓多次,才能入甕封口,總共需要二十多日才能完成。”
楚闌面帶笑意,“做工如此複雜,宰相也要多吃點纔是。”楚闌將菜夾入馮昭碗中。
馮昭吃着碗中的菜,低聲道:“我讓你調查的徐懷瑾可有消息?”
楚闌將手中碗筷放下,他早想離京去找沈落辭,但卻一直找不到好的理由,此刻正好順水推舟,垂首道:“我正想和宰相說此事,我已經派人去調查,聽聞他在江南一帶有些蹤跡,所以我想,不如我先離開京都一段時間,細細調查一番,畢竟是和沈彣案子有關的事情,交給別人,我不太放心。”
馮昭思索半晌,眉頭微皺道:“你現在還不能離開京城。”
楚闌擡起眉眼,問道:“爲何?可是三皇子那又有動靜?”
馮昭搖了搖頭,看着楚闌道:“不是,三皇子現在自身難保,不會有什麼作爲的。倒是聖上,前幾日找我談話,說看你年輕有爲,又無家室,中秋那日聖上擺宴,王皇后的妹妹王嫺語對你一見鍾情,所以聖上打算將王皇后的孃家的妹妹許配給你,你意下如何?”
楚闌身子猛的一顫,眼中情緒波瀾萬千,急聲道:“不可!”
馮昭將楚闌的神情都看在眼中,低聲道:“爲何不可?王皇后的妹妹王嫺語知書達理,溫柔賢淑,難道你害怕委屈了你不成?!”
楚闌心中一顫,一雙墨瞳在燭火的照耀下閃爍不定,許久,才輕聲道:“不是……”
馮昭看着楚闌道:“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聖上賜婚,恩寵萬千,如今落在你身上,你應該高興纔是,你爲何是這種表情?”
楚闌想起與沈落辭舊時之約,心中疼痛萬千。馮昭今日找他來,要說的,肯定就是這事了,但是自己若是娶了王嫺語,日後又該將沈落辭置於何處?楚闌緩緩道:“我一個人孤苦慣了,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如今若是成親,怕是要辜負了聖上美意,還望宰相幫我去聖上面前說上兩句。”
宰相輕聲一哼,“不懂女兒家心思?可是我聽說,當年沈彣是很想收你做女婿呢……”
楚闌聞言巨震,看來馮昭已經知道了當年之事,那日柳靜持問他,沈彣和沈落辭是什麼關係,自己雖然沒說,但是柳靜持肯定有所懷疑,想來已經告訴馮昭了,馮昭已經對自己起了疑心,自己此時若不接受,那麼如果馮昭去派人調查當年的事情的話,沈落辭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楚闌緩緩閉上雙眼,將眼中翻涌的情緒都收進心裡。皇上並不知道自己私下與馮昭的關係,但是中秋那日自己無故離場,馮昭幫自己打圓場時,估計皇上也看出一二,只是並不知道自己與馮昭關係的深淺,此時將王嫺語許配給自己,一是爲了試探,二是爲了拉攏,三就等於在馮昭跟前埋了一個眼線。而馮昭雖然重視權術,但卻並無篡逆之心,所以馮昭對此次聯姻十分看重,自己若再是拒絕下去,那麼馮昭勢必會徹查當年之事,到時候,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來保護沈落辭的安危。
楚闌再睜開雙眼時,眼中的情緒已經消失殆盡,只剩下一片望不見底的黑暗,楚闌啞聲道:“我……遵從宰相意願,願娶王皇后之妹,王嫺語爲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