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到了深夜, 紛紛揚揚地落在門前的石階上，徒染一痕涼意。
楚闌的眼在燭光的照耀下明滅不定，手裡精緻的瓷瓶閃爍出溫潤的光澤, 劉大夫在屋內來回渡着腳步, 緊皺的眉爲那張爬滿皺紋的臉又添了幾分滄桑。
“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楚闌面色平靜的毫無波瀾, “一會兒毒發時, 你幫我記下我的脈搏呼吸, 我若是暈過去了，就用那方子上的藥灌醒我，之後我們再好好想想解毒的法子。”
劉大夫搖搖頭, “這種□□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解，若是到時候想不出解毒的法子, 你豈不是要天天喝那‘解藥’？那藥是你自己配的, 喝下去什麼結果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必自找苦吃！”
楚闌的眼睛凝視着手中的瓷瓶，淡淡道：“解毒的法子一定有的, 只是時間不多了，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出此下策，你就幫我這一次吧，算我求你。”
“哎！”劉大夫重重地嘆了口氣, 知道再勸楚闌也沒有, 不再多說什麼, 轉身拿出紙墨放在桌上, 自己坐在楚闌對面, 對楚闌道：“可以開始了。”
“嗯。”楚闌靜靜地將瓷瓶打開，辛辣苦澀的味道流入喉嚨中, 一點一點地刺入心間，楚闌烏黑的睫毛垂下，墨色的瞳暗淡無光。
劉大夫看着他將那瓶□□喝下，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兩個他看着長大的孩子，如今出了互相折磨，難道再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麼？他伸手探了探楚闌的脈搏，低聲道：“這□□應該還有一會兒纔會發作，我先去把那解藥煎了。”
“好。”
楚闌的眼睛看向窗外飛舞的雪花，一片一片的倏忽而過，不過隔着一窗的距離，伸手卻是不能觸摸的無力，漫天飄雪，最後不過是相思滿地。
劉大夫端着藥碗進來的時候，楚闌已經伏在了桌上，細碎的汗珠浮在蒼白的臉上，被燭光照的晶瑩一片。
劉大夫急忙把手中的藥碗放下，走到楚闌身邊，扶住他的肩膀，低聲問他，“毒發了麼？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先把藥喝了？”
楚闌搖了搖頭，輕聲道：“藥先不用喝，我還受得住，照剛纔說的做吧。”
劉大夫看着楚闌緊皺的眉，心中有些不忍，但還是在他面前坐下，伸手探向他的脈搏，一邊計算着頻率，一邊問他，“這毒發了多久了？”
楚闌伸手捂住胸口，聲音在劇烈的疼痛下有些微弱，“大概一盞茶的時間。”
劉大夫拿起毛筆在紙上記了些什麼，擡頭又問道：“剛開始感覺有這麼痛麼？”
楚闌蒼白的指節泛着烏青，張口想答話卻被一陣猛烈的錐心感所淹沒，劉大夫看着他的樣子，轉身就想去拿解藥，卻被楚闌拉住，楚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顫聲道：“剛開始三息一痛，之後每兩息一長痛，有輕微窒息感，藥裡應該有少量馬錢子……”
劉大夫急忙低頭記下，伸手又探了探他的脈搏，思索半晌，低聲道：“有頭暈感麼？”
楚闌輕輕地點了點頭，臉色已由白轉青。
劉大夫邊寫邊道：“心律紊亂，頭暈倦怠，這毒裡應該還有夾竹桃……”
疼痛讓楚闌的眼睛一陣陣的發黑，神志已經變得模糊，泠泠冷汗從額上滴落，身子已是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劉大夫急忙探了探他的脈搏，神色已經變得緊張，他看着楚闌道：“再不喝藥就來不及了！”
楚闌烏黑的睫毛輕輕垂下，嘴脣動了動，聲音已經細不可聞，“有……有辦法了麼？”
劉大夫急聲道：“這毒成分太雜，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法子，你先把解藥喝了，我們再想辦法。”
楚闌極輕的點了點頭，像是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劉大夫急忙將藥端到他脣邊，扶着他喝下，墨色的瞳黯淡如深冬的寒潭，沒有一絲光亮，胸口上的傷口因爲顫抖而裂開，連帶着指尖都染上微紅，如今，他把他受過的苦嚐了一遍，她還不會原諒他呢？
窗外，雪蝶紛飛而落，長滿一樹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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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沈落辭醒來時，雪已經停了，可天還是陰的，灰茫茫的沒有顏色。她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寶寶，坐起了身子開始收拾衣物，流螢正巧端着飯進來，看見在收拾東西的沈落辭，皺眉問道：“小姐，怎麼收拾起行李來了？”
沈落辭輕聲道：“嗯，下午便打算走了。”
“走？回楚府麼？”流螢側頭問她。
沈落辭搖了搖頭，“不是。”
流螢驚道：“那你要去哪？”
沈落辭笑了笑，將手腕上的鐲子摘下來，遞給流螢，“我也不知道去哪兒，所以拜託你幫我先在城中找個住處，若是銀兩不夠，就把這鐲子當了吧，過些日子我再找個女工做做，好賺些銀子。”
流螢沒有接鐲子，不解地看着沈落辭，“爲什麼要走？難道是徐公子趕你走了麼？！”
沈落辭沒有回答她，而是笑着將鐲子塞到她手裡，“別問那麼多，先去幫我找住處吧，不然咱們今晚就要露宿街頭了。”
“可是……”
流螢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卻被沈落辭打斷，沈落辭推着她往門外走，邊走邊說，“快去吧，別耽擱了，我先收拾東西。”
流螢被沈落辭推出了門外，身後的房門隨即被關上，她在雪中呆站了半晌，像是沒緩過勁來，她昨天明明看到徐懷瑾端了湯去給沈落辭喝的，而且那關心的樣子看上去也不像是裝的，可爲什麼沈落辭一大早便收拾東西要走呢？難道是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流螢心中有疑問，便沒有按照沈落辭的吩咐去找房子，而是轉身輕輕敲響了隔壁房子的房門，不過片刻門便被輕輕打開，徐懷瑾的神情是一貫的淡漠。
流螢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有事情對你說，能讓我進去嗎？”
徐懷瑾微微側身，讓流螢進來，隨後輕輕掩上了房門。
流螢也不遮掩，進了屋子開口便問：“昨晚你對小姐說了什麼？爲什麼她今天一大早就收拾東西要走？”
徐懷瑾淡淡道：“不是你有事情要對我說麼？怎麼倒問起我事情來了？”
流螢輕哼一聲，似乎是被徐懷瑾的態度激怒，也不客氣的說道：“我是有事情對你說，我就說說一個人究竟可以無情無義到什麼地步，可以對自己的妻兒都不管不顧！”
徐懷瑾的指尖顫了顫，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楚闌若是不管她，又怎會派你來？”
流螢看着徐懷瑾一眼，憤憤道：“我纔沒有說楚大人呢！我說的是你！”
徐懷瑾俊眉微皺，啞聲道：“他是楚闌的妻子，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流螢生氣的跺了跺腳，“沒關係？！沒關係她怎麼會爲你生孩子！”
徐懷瑾的身子猛地一震，不可置信的轉向流螢，“你說什麼？！”
“我倒是希望你與小姐一點關係都沒有，那樣小姐也不會因爲掛念你而離開楚府了，本是被人伺候的人，現在卻要伺候別人……”流螢說着說着眼淚便滴了下來，“你什麼都不問就趕小姐走，你知道小姐爲你受了多少委屈麼？！”
流螢的話讓徐懷瑾的臉色變得蒼白，一個念頭在心中隱隱浮起，他扶住桌子，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我喝的藥……是怎麼來的？”
流螢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低聲道：“你以爲楚大人會那麼好心的救你麼？是小姐以嫁給他爲條件，才換回的解藥！她怕你知道真相後不肯再喝那藥，所以才一直騙你的！前些日子知道你眼睛瞎了，託我把解藥拿去劉大夫那，才知道這解藥長期服用會導致失明，一心要來看你的她不惜和楚大人鬧翻，我要是早知道你這樣對小姐，當初肯定攔着她不讓她走！”
徐懷瑾緩緩閉上眼睛，心狠狠地疼了起來，怪不得那天的她會抱着小貓痛哭，怪不得她會抱着孩子來找她，這大半年來，她是怎樣過來的呢？
流螢看着徐懷瑾的神情，語氣不由得緩和了不少，“這半年多來小姐一直都沒有接受楚大人，還總跟我提起你，更多的時候是望着肚子發呆。如今小姐來找你，我本以爲她終於如願以償了，卻想不到你還趕他走。前天早上她還抱着孩子對我說，‘你看這孩子的眼睛長得和懷瑾真實一模一樣，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流螢的話像針一樣緩緩刺進徐懷瑾心裡，脣色早已恍若透明，他的睫毛輕顫幾下，眼睛緩緩睜開，在一片黑暗中，他輕聲道：“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