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被貼着封條的銅門被推開,一股帶着黴味的悶熱,迎面撲來。
偌大的院子裡,沒有一個人影,樹葉因爲常年未曾修剪長得異常茂盛。
魔娘拎了拎手上的包裹,踱步走進去,她沒有回自己的閨房,也沒有去大廳,一進門就朝着祖父生前最喜愛的書房直奔而去。
房間裡的擺設少了很多,值錢的似乎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了一把竹藤做的搖椅,那搖椅變得十分的陳舊,一抹一手的灰。
牆上掛着的山水畫沒了,四處都是空蕩蕩的。
魔娘看了那書房半響,緩緩的坐在了搖椅上,偌大的夕陽在她的身後落下,四面而來的風鼓動着她的上衣,沒有人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她在微笑,眼睛望着窗外的浮雲,手指用了力氣,拿着木盆,去井邊舀了水,解了包裹,彎着腰,把書房上上下下都清理一遍。
路過池塘的時候,蓮花開的正旺,摘了一朵,隨便取了個罐子,置放在了檀木書桌上。
祖父喜歡乾淨,她縱然再沒有出息,也不要讓這裡看上去髒兮兮的。
扯開布,潑了墨,兩三筆就勾勒出了一幅駿馬奔騰。
曾經有人預言,縱然再過四年,也沒有人能及得上魔家大小姐揮灑成畫,挑劍焰舞的手法。
確實如此。
她的容顏,她的才華,她的如火青春,讓每一個見過她的人,都難以忘卻。
然而,女人不比男人。
羨慕久了,就會招來怨恨。
魔家會敗,似乎也正是如此。
以前的她不懂得收斂,現在的她,已經從一團火變成了一灘水。
她的棱角被磨的很平,平的再也找不到當年的光芒。
但是,只有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眼睛裡藏着比誰都多的堅韌。
“祖父,我答應你,魔家在,魔娘在,魔家亡,魔娘亡。十年,十年之後,我會把曾經屬於魔家的光耀全部都奪回來。”
魔娘站在靈位前,取了三根香點燃,聲音很淡,卻字字清晰。
她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說完這句話,便走進了自己的閨房,棉被攤在木牀上,蓋了一層白布。
魔娘掀開白布時,整個屋子的塵土都飛了起來,幸運的是白布下面的棉被是乾淨的,還可以用。
她淺笑着把棉被扛在肩上,想要趁着太陽沒有下山的時候,曬上一曬。
在院子裡找到一個木棍,魔娘輕輕地逐一拍打着棉被褥墊,既拍去灰塵,也能讓棉花更加蓬軟,吸了陽光之後,聞起來也舒服。
就在她忙東忙西的時候,書房那邊似乎響起了什麼動靜。
起初的時候,魔娘還以爲是有野貓跑進去了,直到她聽到有東西響動的聲響,她才眯起了眸,單手撐着木棍,朝着書房走了過去。
果然,那裡面有三個人影,正呆呆的看着書桌上的夏蓮,嘴巴張得很大。
魔娘一愣,手上的木棍跟着滑落到地上,接着緩緩的笑了起來:“遼叔,煙兒,阿紫,”
年長的男人猛然轉過身來,表情一變,已經日漸的蒼老的五官染上淚痕,迎着魔娘跑過來,差點就顧不得禮數,想要把她抱進懷裡:“小姐!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魔娘笑着,明亮的牙齒露出來,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之後,主動伸出了手:“我回來了。”遼叔是魔家的管家,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就跟在祖父身邊服侍了,小時候她淘氣犯了錯,他都會想辦法幫她遮掩,雖爲下人,卻勝似親人。
“瘦了……也長高了。”遼叔用看孩子一樣的目光看着她,摸到她瘦到不能再瘦的手腕時,眼睛溼潤的厲害。
魔娘卻只知道笑,像是突然之間就不會說話了。
魔家還有人,除了她之外,還有人在……有什麼比這個還值得高興的。
旁邊的兩個丫鬟也跟着哭,走過來抱住魔孃的腰,眼淚磨挲着喊了一聲“小姐”……
她們都比魔娘小,是當年貼身伺候魔孃的小侍女,短短四年已經長成了大姑娘。
魔娘用手摸了摸她們的頭,嗓音溫柔:“別哭了,好不容易見了面,怎麼一個接一個都哭成了淚人。”
她不說還好,一說,那個叫煙兒的丫頭哭的更大聲了,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開始朝着她訴苦,抱怨這個抱怨那個。
魔娘只好伸手把人抱住,笑顏裡帶了寵溺:“這些年來,謝謝你們幫我守着魔家。”
遼叔看了看她,似乎是想要說點什麼,最終沒有開口,把人拉開,總歸是都破涕而笑了起來。
回家第一天,必須吃一頓團圓飯。
遼叔一邊收拾的廚房,一邊笑着說:“現在小姐回來了,朝廷貼着的封條也就沒有用了,按照皇上的意思,咱們也可以重新過活了。”
魔娘聽着並不開口,低着頭去摘青菜,線條優美的側臉在黃昏下,顯得異常溫暖。
遼叔見了,驚訝的叫出聲:“小姐,你怎麼能幹這個?放下,我來!”
“遼叔。”魔娘按住他的手腕,笑意溫和:“我怎麼不能摘菜?你煮飯,我幫你打下手,這樣多快。”
遼叔看着她熟練的把菜葉掐掉,喉嚨艱難的動了動,他不知道小姐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麼生活,但是他能想象得到,她受了多大的苦。
那雙手,拿起弓箭來就能獵下飛鷹,舉起長鞭來就能取人頭顱……然而現在,卻在做着最低下的事。
普通官員家的小姐們都尚且十指不沾陽春水,更何況是在京城跺一跺腳,就足以讓軍隊搖上一搖的魔家。
老爺子向來疼她,捨不得小姐受一點苦。
其實豈止是老爺子疼她,就連他們這些個做下人的也從心底裡喜歡服侍……
在這個世界上最讓人痛苦的不是一直生活在貧困的底層。
而是一夕驟變,從受人追捧的高處摔下,失去所有。
這些年來,他心中總是隱約會擔心,擔心小姐過不去那道坎,更擔心她揪着過去,看不清現在的局勢,由着性子胡來。
尤其是在對待南宮家那位少爺的問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