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人涼薄無情,執掌生死,又是何人執念深種,此情不渝。】
擡眼看着那江岸十里,林立的高樓畫閣燈火輝煌,畫舫凌波盪起那嫵媚夜色的漣漪,彷彿永遠也平靜不下來。笙歌絲竹,歡語嬉笑,熙熙攘攘的京都夜瀰漫着惑人的美酒香色,讓人沉迷不醒。
蒼瀾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玲瓏樓臺,看着那飄逸微動着的粉紗,璀璨燈火裡的香衣鬢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裡,她來過。
隨後擡腳踏入了門中,一樓中的那些人因爲進來一個女子而皆注意到這邊,看到的卻是一個白衣紫發的女子,容顏雖美但神色上帶着幾分肅殺荒寒,對着一臉惑然迎上來的一個碧裙柔美的女子說道:“祁洛,在嗎?”
看着面前這個女子直呼主上的名諱,綠蘿帶着幾分驚詫,然後又看着面前女子不同尋常的紫發,隨即想到了什麼,神色微變道:“主上他,前日受了傷,至今還未醒來。”
蒼瀾皺眉,果真如此,卻是沒有說話,環視了一下樓中的格局,凝神感受了一下,便往二樓走去。
站在一側的綠蘿對兩邊身形微動的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不必過來了,再看向那個白色的身影,推開了二樓的一間房門。心中暗忖了會,便走向了另一個房間。
屋中很靜,蒼瀾凝神感覺了一絲虛綿穩定的呼吸氣息,那人在睡覺。房間裡飄蕩着一種熟悉的淡淡香氣,凝神靜心,卻是讓蒼瀾的心間一沉,這香,只有摩羅蘭卡纔有,而且,是她當初最喜在燃在清殿的一種。
屋中暖黃的燭火一晃,蒼瀾站在雪色的牆壁前,看着牆上那幅畫,面上不變,但心緒難明。卻是毫不猶豫擡手,便見一道青藍色的火焰吞噬了那幅畫,連同着那個風華絕代的畫上美人,皆瞬間化作了灰燼。
“你毀了這一幅,我還會再畫更多的。”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咳,男子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嘶啞,笑說道,並不在意她突然間的舉動。
蒼瀾回身,一個雋雅清貴的藍衫男子在書桌後坐了下來,溫和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臉色帶着幾分慘白。
蒼瀾見他不再說話,卻是提筆在鋪展的宣紙上描摹起來,想起了自己方纔燒掉的那幅畫,紫眸中閃過一絲嘲諷,卻是對着自己,隨即平靜地說道:“在我記憶裡,是你在我身上種下了血契,你還說過讓我回來找你……祁洛,你想要得到什麼?”
男子描畫的筆一頓,像是同友人聊天一般隨意,輕笑了聲:“當然是你。”
蒼瀾似是對他的這句話毫不在意,坐在了他的對面,“我記得你先前對我的好,也並沒有傷我,而後你又拜託無名前輩帶我去了摩羅,不管一路上我遇到的巧合是不是你安排的……我記得,你也說過,讓我來見你一面的。”
祁洛沒有說話,依舊在專注描繪筆下的人,心中卻不知她爲何這樣說。
蒼瀾瞥了眼窗外江上的夜景,道:“所以,祁洛,我今日來找你,是想同你說兩件事的。”
“哦,什麼兩件事?”
“我知道你在我身上中了血契,而前日我剛回岐都,晚上就遭到了一羣黑衣人的追殺。”
祁洛提筆的手猛地頓住,那雙淡色的眸子擡起,緊緊盯着蒼瀾,一字一句道:“羽兒,你
在懷疑我?”
在他無聲質問的目光下,蒼瀾躲開了,不想去探究裡面有什麼讓她害怕的東西存在,搖了搖頭道:“那些人刀刀狠絕,不像是要留我性命的模樣。不過,如今莫名你受了傷,想是應該也感覺到這件事了,當時這血契被觸發了,我控制不住嗜殺的衝動。血契被觸發的並不正常,若是一不注意,甚至有反噬宿主的可能……但若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所以,我沒理由懷疑是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身邊是不是隱藏着那個人派來的眼睛盯着……”
祁洛見她閃躲得不看自己,嘴角微揚,隨即平復,放下了手中的筆,繞過書桌,向他走去。
“羽兒,我很高興你能相信我……剛纔你是在擔心我?”
祁洛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輕聲道:“羽兒,你是不是知道我……”
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指慢慢穿過那柔順的長髮中,流光溢紫從手上一點點滑落,讓祁洛的眼再一次恍惚迷離起來。
這般親密的動作,深情的呢喃,卻是似是洪水猛獸一般,讓蒼瀾猛地站起來,往後一退,身下的椅子被帶拉着在地上劃出一道聲響,在一時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隨即蒼瀾暗自深吸一口氣,道:“與其說擔心你,我還不如真誠得說一句是在擔心我自己,我還有其他要做的事,所以我也不想那麼早不明不白就死掉了。”
當年,也有一個人這般親密溫柔對她,只可惜,她一直深信不疑,直到最後,她還想着爲那人留出後路。一時間,蒼瀾本已經緩和的神色再一次變得冷漠冰冷起來。
“羽兒……”祁洛見她的動作神色,嘆了聲。
“我是蒼瀾,不是羽兒,也請你以後不要叫我那個名字。我不過是你心中的替代品,或許你用血契控制着我,我也可以說成是你的工具。”紫眸中一時冰冷到了極致,回身看他,“我原先那副少年的身子也活不過十歲,所以,還是很感謝你爲我找了這麼一個身體,但我不想聽見你喚我羽兒,那不是屬於我的。”
蒼羽早就死了,呼延羽也死了,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只是蒼瀾而已。
祁洛搖了搖頭,沒有接她的話,道:“那你爲何要躲我?”
“因爲有人告訴我說,你很危險。”蒼瀾轉身向門邊走去。
聽到身後男子的輕笑聲,似是帶着幾分瞭然和嘲意,還有一絲莫名的縱容,蒼瀾深吸一口氣,平復了情緒,纔想起本來想跟他說的另一件事。
蒼瀾腳步立時頓住,回過走了幾步來到他的面前,祁洛看着那張一直面對他時冰冷漠然的容顏上,帶了幾分憐憫,從袖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個盒子,放到他的手上。
“這是,無名前輩的舍利。”
祁洛還隱着幾分疑惑看着手中的盒子時,蒼瀾的一句話,讓他的瞳孔猛得一緊,神色依舊淡然,但蒼瀾還是看見了他已經蒼白僵硬的手指。
祁洛再次細細看了看面前神色淡漠的女子一眼,第一次嘴角沒有了慣常的溫和笑意,轉身向書桌走去,“門外有一人等着你,想必你該很高興見到他。”
衛卿愣愣得看着門打開後,出現的一張熟悉的容顏。
他以爲再也見不到她了,哪怕是失去她後,一次夢裡都不曾相見過。
面前的她,神色
依舊孤傲得不似這凡塵之人,是啊,那麼多人初見她的時候,都驚爲天人。
蒼瀾見到門外的衛卿,又見到他恍惚的神色,又想到屋中那人方纔的舉動……嗤笑,就算她是蒼羽那又怎麼樣……蒼羽,那從來都不是她真正的模樣,世人貪戀的不過是那張絕世皮囊和天算之力,若是除了那些東西,別人還會那樣對她麼。
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樣是什麼……所以,當她知道衛卿留在摩羅和自己親近的最初意圖時,她也曾憤怒和失望,那時候她一直堅信不疑的東西早就開始碎裂了。
而這份知道,來得也太遲了,不是麼。
多少年他以爲的生離死別此刻盡數碎裂,然而衛卿看着一臉平靜的蒼瀾看着自己,現在這般也不是想象中再見的情景,看着面前女子衛卿的眸子黯然,低聲道:“小羽你是不是還在怨我恨我……”
“衛卿,有些事一旦過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她離開你這麼多年,你還沒想明白嗎?蒼羽已經死了。我不過是借了她身子和記憶的一個人罷了,你認錯人了。”
蒼瀾臉上忽然間歪了歪頭,帶着和衛卿記憶中那個人一模一樣的孩子氣笑容,一字一語道:“還有,我想你也見過我的,衛叔叔,我叫蒼瀾,葉蒼瀾。”
字字宛如尖刀,讓他還來不及從見到蒼羽的喜悅中反應過來,便瞬間刺進了衛卿的心中,讓他眼前一陣黑暗。
深夜寂寂,人走影散。
“你不怕她知道你的欺騙後,會恨你?”一個嘲諷的聲音傳進耳中。
祁洛斜倚着窗,沒有回頭看身後的女子,那雙淡色空漠的瞳眸裡,滿是夜的涼,和江上明明滅滅的輝煌,出聲道:“那紅淚呢,你怕嗎?你欺騙的那個人可是比羽兒可怕多了。”
巫伊沒有告辭,起身就走,腳步在門前一頓,像是忍着什麼情緒一樣,最後竟是笑說道:“我只知道我孃的下場。”
祁洛看不到,那張秀顏上卻沒有一絲笑意,滿是冰冷的恨意。
巫伊嬌俏的身影被微微晃動的花燈拉長,看着漆黑如墨大的夜色,冷如冰霜的秀顏上不禁顯露出一絲迷茫,喃喃道。
“成王爺,若是你知道那個蒼瀾就是蒼羽,你還會這麼做嗎?你會後悔的啊,哈哈。”
夜色裡除了風,什麼也沒有,也沒有人回答她。
她從不知道岐都的夏夜也會這麼的靜,像是降臨了滿世的寂寞與荒涼。
隨即腦海裡想到了一個明黃的高大身影,那人的躊躇滿志,那人的睥睨不凡,那人的霸道溫柔,那人的心機深沉,那人的孤寂傲岸……巫伊一時更加迷惑了,到底哪個樣子的他,纔是真正的他。
她猶記得,南疆千思會那日,漫天的繽紛落花中,她一眼就看到茫茫人海里的他,孤傲冷寂的身影,就那麼一下子刻進她的心上,再不可磨滅。
而那夜,在那高高的城牆上,他說要讓她當他的至尊皇后,和他一起享這無限江山。每當聽到他的誓言,她總會沉默的靠在他的懷抱裡,感受他胸膛裡沉穩的跳動,急躁擔憂的心才一點點平靜下來。
她不敢賭,若是她真的走錯了一步,那麼她深愛的那個人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阿曌,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