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圍在門口的百里村村民也已經散去,七夜和百里絃歌重新回到百里雲家。
將燭火點亮,比不得在樹林過夜的空曠寂靜,重新回到家中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沒有提心吊膽。
正是這一份安心,纔是百里村爲什麼要繼續守護下去的理由,因爲百里村每一個留下來的村民,都將其當做了自己安定平靜的息憩之所。
圍在桌前,百里絃歌幾次欲言又止,七夜彷彿沒有看到,只是盯着手中那半黃的饅頭髮呆。
到底要不要吃呢?可是這饅頭和昨天的烤肉相比,實在是有些天壤之別,落差巨大。
“你究竟是誰,爲什麼出現在百里村。”這是百里絃歌開口了,她心裡面一團團的疑惑沒有揭開,還是無法釋懷。
彷彿是早有預料,百里絃歌話音剛落,七夜就回答道:“我只是路過百里村,因爲穿得像道士所以……”
因爲穿的像道士,所以被北辰武攔下,順着進村來替百里雲辦法事,結果又經歷了這一樁樁額外的事。
“然而以你的劍術造詣,北辰武根本沒有辦法逼迫你。”百里絃歌接着說,七夜能夠將畫甲村的十二位民兵一招擊敗,以北辰武那連女人都打不過的身板,是無法強迫七夜就範的。
那麼,爲什麼七夜會答應北辰武的要求,來替自己父親百里雲做法呢?
七夜對於百里絃歌刨根問題的問法,雖然能夠理解,但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
自己可是才幫你渡過一個個難關,結果還要被你像審問一樣對待,心情能好嗎。
好歹也曾經是一名驚豔正魔兩派的劍修,七夜兩雙劍眉一挑,強行將語氣平復下來緩緩說道:“百里姑娘你應該能明白,人人都有難言之隱。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說,但我絕對不會牽連到百里村的。”
“你誤會了,我只是對你的身份好奇而已,只是……可能……表達方式出了點問題。”
百里絃歌的反應讓七夜始料未及,她剛纔連珠炮似的問話,只是因爲對自己的身份好奇?
看到百里絃歌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七夜嘴巴撥動了兩下,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句話。
“誒對了,你的劍術那麼好,不如教我幾招來防身?畫甲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攻過來,我不希望成爲所有人的累贅。”
百里絃歌不知從哪裡,又端起她的那柄短刀,意思是讓七夜教她。
七夜知道百里絃歌這是要強,不希望自己成爲一個花瓶,可是劍術招式這東西,又哪裡是一朝一夕能夠學會悟透的事。
不是每個人都像大師兄今何夕那樣,有着超乎常人數百倍的悟性和智慧。
連七夜都要在十年內勤練不綴,纔將劍術修煉到現在這個信手拈來的程度。
七夜剛準備拒絕她,但一想到剛纔他才誤會了百里絃歌一次,好不容易對方說出一個話題來緩解尷尬,要是再拂了她的面子——
“好,既然你習慣用這柄短刀,我便教你一套刀法。不過我要先講明一點,練武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百里絃歌手上拿着短刀,七夜也是靈光一閃,想到一篇適合女子修習的刀法。
這刀法本來還配有一篇心訣,名爲繡春刀,又名錦繡刀訣,也是劍仙殿收藏下來的珍藏孤本,和九歸寒潮訣有類似的地位。
不過現在只傳刀法,再加上如此僻壤的普通區域沒有天地元氣能夠吸納,也就不存在泄露一說。
七夜肯答應教她,百里絃歌已經是拍掌稱道,哪裡會不滿對方只教她刀法。更何況,她本來就喜歡用類似手中的短刀武器。
黑夜雖然深沉,但月光皎潔無比,在月光的照耀下,整個百里家院落也蒙上一層清韻餘暉。
百里雲的墳埋在櫻花樹下,疏影斜枝月光斑駁,清麗如同幽谷百合的百里絃歌,一手持短刀在樹下站立。
在她的對面,七夜以劍代刀,正在向百里絃歌演示錦繡刀訣中,刀法部分的內容。
即便只演其形而不用力,一套下來七夜頭上也冒出密汗,這刀法是給女子練習,不過也算是給修士準備的“熱身”部分,普通人練起來難度更大。
“呼,這套錦繡刀訣,的確偏繁複了些。不過時常練習它,還能鍛鍊體魄增強己身。”
七夜說着扭過頭,他已經準備好安慰百里絃歌的話,的確教這刀訣只是因爲念頭一起,沒有考慮到難度。
百里絃歌如果一次沒有看明白、記清楚的話,他還準備再武一遍,畢竟夜還長,還有很多時間。
“百里姑娘,一次沒有看明白沒關係,幾乎只有極少數的天才,能夠在第一遍就將招式學會,況且這一套刀式很消耗體力,你……”
七夜安慰的話才說了一半,剛把準備好說的鋪墊說完,他就呆住了。
百里絃歌沒有如同預料的那樣,愁眉不展苦思不解,她現在正迎着月光光輝,舞動如同下凡仙子。
百合花,綻放了,在這深沉的黑夜之中,淡雅而清冷,和她手中帶鋒芒的刀刃。
七夜沒有說話,百里絃歌也沉浸在自己剛學完後的感悟之中,全憑本能動作,卻足夠令大部分自詡天才的人都瞠目結舌。
一遍,完完全全的一遍,百里絃歌在七夜教完一遍之後,就掌握了錦繡刀訣的式。
這讓七夜忽然有種,珠玉在前而被埋沒在沙土之中,如今被一陣狂風吹過,露出半截清輝閃耀的寶藏。
讓人驚豔,讓人激動,讓人讚歎!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百里絃歌擦拭着額頭的汗漬,她的體力比不上七夜,剛纔舞動短刀施展錦繡刀訣只是憑藉本能感悟,如今停下來後身體幾乎虛脫。
“額,沒,沒什麼。你的悟性很好,一次能夠學會的人畢竟少見。”
豈止是少見,簡直是罕見。在百里絃歌身上,七夜彷彿看到了當年大師兄今何夕的風采。
“那麼,我們接下去該怎麼辦。”深深吸氣呼氣平復了幾下心緒,百里絃歌身體很乏累,但她的熱情卻愈發高漲。
有一種女子,她不是被人呵護在手中的花瓶,她是和男子等同的,無法被忽視的巾幗戰士。
百里絃歌想當這一種女子,她的在逆境中成長起來的性格,她的無法被抹滅的刀法悟性,已經註定。
而七夜,則是她的機緣,一個接觸到平時根本無法碰到的層面,將她帶入正確的屬於她自己的道路。
“接下去,我們開始實戰,你用剛纔學到的刀式,來向我進行攻擊。”看着百里絃歌略顯猶豫的神色,七夜安慰道:“放心吧,用你的全力,能夠傷到我你就能夠出師了。”
“你這是在小覷我?”百里絃歌熟稔地舞了個刀花,沒人能看出這只是一個學刀不到兩個時辰的新手。
被七夜這樣說,她心裡也不服氣,心想就算我才學錦繡刀訣不久,但你剛纔自己都說了,我的悟性很好。
悟性很好,那麼一切能觸類旁通的東西,她都可以輕易拈來,根本不用刻意地去學習。
“來吧,我守你攻,時間還夠,不要着急慢慢來。”七夜抽出了背後的誅邪殘星劍,他面對的百里絃歌,彷彿當年年輕時的今何夕,都是一般天才驚豔。
七夜悟性也很高,他的劍術天賦過人,如今算是針尖對麥芒。
怎麼說也算百里絃歌半個授業師傅,雖然只教了一套刀式,也只演示了一遍。
百里絃歌將手中那柄普通的短刀微微舉起,到齊眉的位置,與七夜對立成一條直線。刀光在月光的折射下泛着冷光,光芒很白,如同她露出一截白藕般的皮膚。
七夜端着劍橫在胸前,誅邪殘星劍即便在月光下依然漆黑如墨,是那包裹明月的深沉黑暗。
兩人靜立片刻,百里絃歌輕叱一聲,帶着片片刀光閃爍,如同一面被微風吹皺、波光粼粼的湖面。
這是錦繡刀訣中起手的一式,也讓七夜才反應過來,對面這個要強的女子,其實在兩個時辰之前,還只是一個普通未曾習武的女子。
她學會了刀式,但還沒有學會用法,即便悟性再高,也不能填補經驗和經歷的缺口。
“注意了,第一個要教你的,就是刀劍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不是固定一塵不變的。你要學會的是判斷形勢,見招拆招。而非按部就班,像剛纔那樣舞一套過來。”
說話間,七夜橫在胸前的劍微微向頭頂位置偏了幾分,一抹隱藏在月光中的刀芒被他攔下。
百里絃歌被七夜輕鬆擋住一招,並沒有就此氣餒,她將七夜說的話都在腦中回味一遍,很快明白過來。
“這就像是安排村民的勞作,打獵的打獵,種田的種田。而不是把所有村民都排成一排,一個個依次去幹活,要熟悉每一個村民的能力特長,這是當村長的道理,也是一樣!”
百里絃歌一邊說着,一邊忽然將刀尖盪開,忽得如同分裂成三瓣的刀花,化作三條虛實銀蛇。
這是錦繡刀訣中的一招近身招式,能夠迷惑對手讓他分不清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沒錯,你說的很對,就是這樣。”七夜對這“半個徒弟”很滿意,她的悟性絲毫不比自己當年學劍時來的差,是能夠塑造的天才。
“第二個要教你的是活用每一招,它們有自己固定的路數,但在不同場合都可以使用,這需要想象力。”
“就像這樣……你可以用錦繡刀訣裡的第十五招;再比如這樣……你需要休息嗎?好,那我們繼續。”
刀劍相舞在月光下,百里絃歌如同一個吸收各種知識的海綿,而七夜則像是擁有浩瀚底蘊的大海,他們都在儘自己的努力。
一個是爲了幫助,一個是爲了守護。
兩個人機緣巧合之下的相遇,造就了這一場讓人稱道的故事,月下櫻樹舞刀劍的故事。
“還不睡覺嗎?明天可別頂着個黑眼圈。”
“你敢嘲笑我,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