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絃歌最後還是沒有請七夜吃牆灰,當然七夜這個冒牌道士也沒有替老村長作法。
不知是不是剛纔幫忙葬下老村長起了作用,至少現在百里絃歌對七夜的態度,要比剛進門的時候好些。
七夜拿着手上那沒有餡的半黃饅頭,心裡在想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感念一下北辰武早上那頓早飯。
體力消耗,七夜作爲一個普通人,肚子也隱隱有飢餓感傳來,但是他抓着手中的糧食,卻怎麼也提不起食慾。
當然,這不是對百里絃歌的不滿,恰恰相反,看着對面非常注意吃相、但流露着滿足的女子,他心裡仍在感嘆,對方究竟經歷過多少的苦難。
“怎麼?沒有北辰家飯菜好吃?那不是很正常嘛。”看着高舉饅頭沒有動口的七夜,吃得津津有味的百里絃歌輕嘲了一句。
想來也是,看對方這打扮,定然不是什麼能吃苦的人,自己又何苦將儲存的糧食予他,反而浪費。
七夜搖頭,他不好反駁百里絃歌的話,因爲很真實,半黃的饅頭的確沒有北辰家的早飯來的香甜。
嘴裡泛着苦澀,他覺得自己歸於平凡後,倒是多愁善感了許多。
“剛纔在給百里村長埋葬入土的時候,我似乎發現,他不是那種……不是那種……正常死亡!”七夜猶豫了半天,還是覺得作爲百里村長唯一的親人,百里絃歌有資格瞭解情況。
百里絃歌手中吃了過半的饅頭,一隻比饅頭皙白得多的手,撕開的饅頭片距離她的脣角還有一段距離。
她聽到七夜的話,很明顯的渾身一震,似乎被驚着的小鹿,發現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
但很快,她又將那片饅頭塞進嘴裡細細咀嚼起來,彷彿壓根就沒有聽到七夜方纔所講的話。
“我說……”七夜以爲是他剛纔說得太小聲,對方還未曾反應過來,於是想要再次重複一遍,被一道重重的呵斥聲打斷。
“夠了!”百里絃歌將手中僅剩一半的饅頭緊緊捏住,她的雙手,她的身體都開始顫抖,似乎在壓抑着,心中那團幾欲爆開的怒火。
北辰武,你既然已經害死了父親,爲什麼還要派人過來試探我,爲什麼,還要再來刺激我的底線!
“這件事,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走吧。百里家不歡迎你。”百里絃歌終究還是忍耐下來,冷漠地說道。
忽然被百里絃歌冷語相對,七夜一時也是大爲驚訝,對方顯然是知道了這件事,卻爲何要裝作不知?
“百里姑娘,我原本以爲,你不知道這件事情。”七夜沉默了片刻,將半片饅頭撕開,同樣是塞入嘴中,“既然你知道百里村長死因不明,爲什麼不說!”
他有些惱火,這個女人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該柔弱卻不柔弱,該強硬卻不強硬,完完全全的胡鬧。
百里村長死因不明,但很顯然不是正常死亡,她明明知道這一點,爲什麼要裝作不知,爲什麼要沉默?
“你是在逼我!”百里絃歌鳳眉蹙起,她的瞳孔中泛着怒火,對方真的是要逼她,非要和北辰家撕破臉來才肯罷休麼?
“你們北辰家,究竟想要怎麼樣!父親被害死,我不說不行,非要我將你們的齷齪事都告諸天下嗎!”
百里絃歌一掌拍在桌上,叮呤噹啷幾聲碗盆撞擊出聲,作爲一個女子,她的力氣倒是不小。
說話間,百里絃歌也放下了手中的饅頭,她緊緊盯着七夜,同時還注意着外屋大門那邊的動靜。一旦要是真的最壞情況,她也要做出回擊才行。
被百里絃歌像當賊一樣防着,讓想打抱不平的七夜很是無奈,奈何自己是跟北辰武一起前來,第一印象已經極差,被誤會也是實屬正常。
“之前我已經說過,我跟北辰武不是一夥的,你別在想着拿桌底下那短刀砍我了。”
七夜雙手一攤,無辜地看着百里絃歌,又語出驚人道。
百里絃歌纔剛攀上刀柄的左手,被七夜這句話驚得一抖,刀從桌底脫落,“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你……你。”百里絃歌有些不知所措,對方竟然連自己這樣的動作,和桌下藏有短刀都已經洞悉,爲什麼他還不動手?
等等,這個道士剛纔似乎說,他不是跟北辰武一夥的。
“你不是跟北辰武一夥的?”腦子裡想着,百里絃歌不禁脫口而出。
“在外面的時候,我不是跟你強調過一次了麼。如果我真的是和北辰武一夥的,我當着你的面提這件事,不是純屬找不自在嗎?我也看出,北辰武那個傢伙對你,可是垂涎已久。”
七夜的話說得明白,如果他真是北辰武那邊的,將非正常死亡公然和百里絃歌挑開,那就是正式翻臉。
北辰武想和百里絃歌翻臉?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他巴不得對方求着來與自己議和,順便納入房中。
百里絃歌也是因爲被說到心底最深處的恨和痛,一時間沒有考慮那麼多,只把七夜當做仇人的同夥,一併對待了而已。
百里絃歌不再說話,稍微冷靜一點後,她明白七夜說得沒錯,但這不代表她要和七夜說些什麼。
見對方沉默,知道自己話語唐突的七夜,只好又自顧自地開口,他清楚只有說出對方心中所想,引起共鳴之後,才能讓她再次開口。
“百里老村長全身無明顯傷痕,只在脖子後方有三個非常細小的黑點,那很可能是被毒針刺上的致命傷。
據北辰武昨日跟我說的,百里老村長死於心臟病,這對於年紀大的人而言,是一種很正常的疾病,尤其是得不到很好的保養和膳食。”
七夜看了看還抓在手中撕了一塊下來的發黃饅頭,又繼續說道:“但有一個疑問,那就是爲什麼百里老村長脖子後面會有三個像黑點一樣的傷口。我剛纔粗略看過,他已經死去多時,脖子周圍血管還隱隱呈黑色。”
“百里老村長最後發現死亡的地點在哪裡。”七夜忽然發問。
本來應該保持沉默的百里絃歌,很自然地答了一句:“是在村外不遠處的山腳。”
已經開口,說明七夜剛纔說的那一番話,讓百里絃歌心裡有了意動,開始相信對方的確是好意幫忙。
“那裡山腳四下空曠,沒有什麼能夠在脖子上叮出三個黑點的東西,我也曾在周圍找過,並沒有發現可能的兇器。”
七夜點頭,他知道百里絃歌是一個自強倔強的女子,這從一開始的接觸就能感覺出。
和這樣的女子打交道,要比和那些千嬌百媚、又或者撒潑賣萌的,對於七夜來講,要舒服得多。
“但是你要知道,光是能夠造成這種傷口得暗器,就多如牛毛。我從小閱讀過不少書籍,對這方面的記載還有印象,所以可以肯定。”
“你真的是一名道士?”百里絃歌卻覺得,愈發看不清七夜這個人了。
先是跟北辰武一起來到家門口,說是要給亡父作法;然後又公然違背北辰武的禁令,幫助自己;現在更是說出死因不正常,甚至分析出多種暗器的可能。
這是一個只知道天師畫符的道士,能夠明白瞭解的事情?
“咳,道士就不能懂那麼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也是……”七夜剛準備說強悍得跟男子一樣,又覺不妥,終究是沒有開口。
百里絃歌眉毛一掀,就等着七夜說出點不好聽的,好把桌上的碗扣在他腦門上。
“我們還是來討論一下正事吧。百里老村長死因是有人蓄意殺害,這一點我們仍然需要到發現他的現場去看一看,才能發現些蛛絲馬跡。”
“可是門外有北辰家的人守着,我們要怎麼才能夠出去?”
七夜擺手,百里絃歌說的這些事情,對他而言都不是什麼大事。
他帶着百里絃歌一起,走出村長家,果然北辰武吃不了乾等的苦已經回去,只留下幾個小廝下人。
“道長!百里姑娘!”機靈的小廝一見兩人出來,就簇擁了過去,臉上笑容熱情洋溢,卻是隱約將他們包圍了起來。
“咳,我才幫百里姑娘做完法事,現在需要去山腳下給老村長唸誦往生經,你們這是做甚?”
下人見七夜皺眉,心裡面膽氣先是降了一半,先前公子只吩咐一切等道長辦完法事,就要實施什麼計劃,可是現在連人都不見,他們哪裡知道有什麼計劃?
反倒是這個年紀輕輕的道長,早上自家公子對他都客客氣氣的,這些當下人的有幾個沒眼力勁的?
“那我們……”有腦子靈光的小廝,準備跟隨二人一同前往,被七夜再次打斷。
“糊塗!她是百里村長的家屬,我是作法的道士,當然可以去誦唸,你們又是什麼身份,不怕驚擾了神靈?”
被七夜連番訓斥,那些簇擁的下人更是將頭低得老低。
見北辰家的人還不肯讓開,七夜冷笑一聲,故意用警告的語氣說道:“要是耽誤了北辰公子什麼要事,你們可是脫不了干係的啊!”
一聽到這話,本來還不情願讓出道路的下人,唰得一下散得乾淨。
他們只求做好自己本分,要是真得耽誤了道長和公子兩人什麼不知道的要事,那可真是無端禍事。
在七夜的恐嚇威逼下,他和百里絃歌兩人總算是擺脫衆人出了村長家,向老村長被發現屍體的地方走去。
見身後已經看不見北辰家的下人,百里絃歌冷不丁來了一句話,讓七夜差一點腳滑摔了個大跟頭。只聽百里絃歌說:“往生經?真稀奇,原來道士也會念這個。”
七夜只是信口胡諏,哪裡想到這裡會出現紕漏,被心思細膩的百里絃歌發現。
看着七夜走在前面的踉蹌背影,她心裡依然在想另一件事情:這個道士,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