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章的住處,離城門有些遠。
是個黃泥牆與木頭圍成的小宅子,籬笆錯落在其中,圍住了雞圈。哪怕是昨日下過一場雨,也無法掩蓋空氣中瀰漫的淡淡屎臭味。
簡陋的門廊後,是一條石頭鋪就的小徑,蔓延在院子裡直通屋子,僅夠一人通行。如果不想一腳踩到兩側的爛泥裡的話。
“房屋簡陋,怠慢幾位了。”
錢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伸手示意王凌先行入內。神態也從路上的友朋之交,變成了奴僕對主人的恭敬。
“無礙。”
王凌倒是不謙虛,徑直入內,一邊走一邊還吩咐着,“錢章,讓下人弄些吃食吧。一路行來,我等有些餓了。”
“喏。”
“對了,多弄些。這位張兄,食量堪比三人。”
先是詫異了下,錢章恭聲稱是。吩咐被說話聲吸引過來的老僕人,安排去了。
進了房屋,錢章引王凌上主位入住。
但卻發現,王凌側身讓開,直接坐在了次席。而跟隨而來的那位年輕人,一點都不客套的,直接就坐在主位上。
此人是誰?
竟然能王家嫡系之一的彥雲讓出主位?
錢章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但十數年爲官吏的人情練達,也沒問出口來。但他沒問,那名年輕人倒是先是開口了。
“錢倉曹,聽彥雲兄說汝在這陽阿縣十數年了,不知是幾年前升遷的?花費了多少財物?提攜汝之人是誰?如今還在陽阿否?”
額...
錢章無語,胸中一股怒火沸騰而起,差點沒有沒忍住將其趕出屋子去。
還真沒見過,這麼直接就問起仕途上來往的齷蹉的!這麼不客氣當着人面就揭老底的!
臉上帶着難堪之意,錢章將目光投向了王凌身上,目光裡盡是疑問。
好吧,王凌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畢竟錢章的升遷,都是太原王家一手操辦的。以名望與財物謀出身,大家都是這麼做的,但說出來,終歸是個不光彩的事。
“咳。咳。”
王凌側過了臉,假裝在欣賞屋外的爛泥,“汝照實說,不必掩瞞絲毫。嗯,此乃干係到某這一支血脈的前程。”
“喏!”
頓時,錢章臉上就是一片穆然。
他是被王凌之父扔出來謀前程的,是死忠。自然也知道王凌這一支血脈,在王允長安之敗後,滿門被西涼軍屠戮。只有王凌和其兄王晨逃過一劫。而且王晨身還有隱疾,不適合出仕。
當下也不再有顧及,直接將事情始末都合盤托出。
錢章是兩年前才升遷爲倉曹主官的,舉薦他的人就是現在的金縣令。看在太原王家的情面上,對方就收了一些財物、幾個美婢和一百畝田地。
“一百畝田地?爲何如此少?”
陳恆挑起了眉毛。
“幷州山脈連綿,耕田不多。而且這些田地都是在太原郡內,是上好的良田。”
回答的人是王凌,“這位金縣令年邁,告老還鄉也就這幾年的事。也許是打算讓子孫去太原郡內定居,便想與我王家結個善緣,是故請託之物收得不多。”
“嗯。”
點點頭,陳恆眼睛落在錢章身上,“汝在此置辦了多少田地?”
“慚愧。就五十畝,是靠近泌水畔的良田。”
就五十畝啊,不過也應該夠用了。
示意王凌將此行目的告訴錢章後,陳恆便摩擦着鬍子,閉眼陷入了沉思。
人一旦有了私慾,就會暴露出弱點來。
能用錢財打點的金縣令就是這樣。陳恆最早的想法,是想讓錢章以家中大人故去爲理由,辭官歸鄉,賤賣田畝給縣令,將其引到城外。再由前去端氏引兵而來的徐盛趁機扣住,然後挾縣令入城,將陽阿縣納入曹老大的治下。
不過呢,守衛此地的軍司馬是未來的名將郝昭,就不好辦了。連進個城都盤問了好久,還得讓錢章親自來領人才放入。
如此謹慎行事,就算拿捏了縣令,估計也是很難引兵進城的。
要不,就玩得大一點?
乾脆將郝昭也算計在內,說不定還能將他逼降了,給自己當手下?
只是,此計謀粗劣,騙過貪財的金縣令容易,想騙過郝昭,怕是有點難。萬一事有不協,便是一番心血都全付之東流。
思緒了半天,陳恆依然有些舉棋不定。
旁邊湊到一塊竊竊私語的王凌與錢章,早就咬完耳朵了。
得知陳恆身份的錢章,臉色明顯帶上了深深的敬畏。就連老僕人將吃食端了上來,錢章也不敢出聲打擾對方的思緒,靜靜的等候着。
他不敢,對吃有很深執念的張仁卻敢。
“吃食了!”很大聲音的嚷了一句,也不等別人發話,直接就狼吞虎嚥。
被驚醒的陳恆,不由看着張仁有些苦笑。
而看到陳恆睜開眼睛的錢章,立刻躬身拱手,“督軍若不嫌某卑微,願爲效死!”
咦,這麼果敢?
呵!我這前怕狼後怕虎的,竟然連個王家家奴都不如了!
陳恆將眼光撇去王凌,看到對方微笑點頭後,才起身扶起錢章。
“汝倒是不忘本,忠心可嘉。嗯,此間事了,某修書一封,汝帶去弘農澠池縣賈樑道吧。他的縣令之職,乃荀令君親自舉薦的。”
荀彧在許昌居中持重,各地政令皆過其手。被這樣的人舉薦爲官,未來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而且賈逵和王凌交情莫逆,錢章過去也會被賈逵當成自家人看待,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好處,定然不會少了他。
是故,在王凌解釋了一番後,錢章就大喜,很恭敬的行禮下拜,“多謝督軍提攜之恩,章沒齒不忘!”
就這樣,一個很簡陋的宅子,一場很粗糙的飲宴,卻讓衆人興高采烈,無比盡興。
日暮時分,趕在城門關閉的最後一刻,陳恆三人出了縣城。
他要去和劉鵬等人會合,在徐盛引兵到之前,在錢章的田畝處布好局。出城之際,他還很好心情的,又給了依然在城牆上的郝昭一個拱手。
搞得郝昭都有點納悶:爲什麼那名士子,看我的時候,笑容就那麼奇怪呢?
五日後,陽阿官署內,錢章在金縣令面前淚水漣漣,腰間還綁了條麻布。頭髮幾乎都白了的金縣令也陪着一臉悽然,心裡卻興奮異常。
五十畝上好良田,作價不過十分之一,後天就能納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