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自得其樂
“子硯,之前可來過這裡?”閒來無事,阡嫿就繡起絲帕來。
“回姑娘,子硯曾隨王夜來過一次。”子硯真的算是個老實人,就連說話都恭恭敬敬的。
“坐這兒,不用這麼拘束,像平常在軍營裡一般就好。”阡嫿一針一針地繡着,她雖未擡頭看他,子硯聽着也是沒有一點架子的。
“坐。”阡嫿把木椅順手推到子硯那。
“你們王爺,是不是在籌備什麼隱秘的事情?”
“怎麼會呢?王爺只是近日朝務繁忙,姑娘不要多心了。”
如夜朝務繁忙嗎?子硯還真不會說謊。
“繁忙?該不會是覓得了佳人吧!”她說完這一句,擡起頭來看他。彎眉微蹙,嘴角盈笑。
“絕對不是姑娘想得那樣,我們王爺他對姑娘的心意天地可鑑,子硯敢用項上人頭擔保。”子硯聽了這話竟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
和勉在萬古的這些時日,性子改變了許多。她常笑着,有興致的話,還開個玩笑。她不想別人覺得她高傲。被子硯這麼一逗,她放下手中的絲綢和繡花針,笑出聲來。
“子硯,你坐啊!”她看到他彆扭的笑笑,長吐一口氣出來。
寒風夜襲重掩門,千芳落盡,唯有孤梅立。
“朕上次和愛卿提的人,愛卿就這般吝嗇,都不讓朕見上一見。”李笑允身着豹點絨裘衣,雙手抱着暖爐,回頭笑問道。
“臣不敢,只是她身子不舒服,還需靜養些時日,臣也是無奈之舉。”如夜同李笑允一般勾着嘴角,只是他的笑容裡沒有謙恭,於往日的笑容無它樣,嘴角在笑,眼中卻盡是疏離。
“那朕也不好強求。”李笑允側回過頭來看了眼身後的如夜,沒再太多言語。
“我想出去走走,幫我照看下莫葛。”阡嫿抱起莫葛安放到子硯的懷裡。
子硯抱着小莫葛,笑着,卻又一臉的爲難。“姑娘,這,照顧孩子我可真做不來啊!”
他這麼晃着,手掌也不知道拍哪裡纔好。阡嫿掖了掖莫葛的被角,擡頭道:“莫葛很乖的,這麼晃着,一會兒就會睡下。”
阡嫿說完就出了門,聽得子硯在後面喊:“姑娘早些回來啊。”
不知是怕哄不了莫葛,還是擔心她會出什麼事。她笑笑,出了大門。
行到了巷子的盡頭,她突然想試試自己的輕功練得怎麼樣。
按着書上說的,運足了氣,將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上身,秉氣凝神。身子輕飄飄的,她睜開眼睛。她也可以騰空了!
一個重心不穩,直掉下來,還好她穩住腳,不然,非摔個半死。她揉揉腳踝,有些酥麻,看來她現在的能力,還駕馭不好。
她抖抖披在身上的狐裘,抖落了沾的碎雪末,也是,她在這夕陽裡練輕功,的確不太妥當,不如等着夜幕降臨。
打定注意,就隨意逛着巷子,這雲臺的小巷雖多,但都是由一條大路發端,如同由樹幹分出的枝丫,再多,再雜,也終歸歸到一處。
她小步走在各個小巷,天剛下過雪,她在純白之上,留下一串足跡。她愛冬日,愛這一地的潔白。她更愛冬日裡盛放的梅。
這樣走着,不覺,已然皓月當空。她輕閉雙眸,什麼都不想,她一定做得好。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自己真的穩穩地懸在空中,她微微一笑,小心前行,盡力保持着平衡。月下,一片花海吸引了她的視線。她小心地落地,要好好欣賞一番。
她款步於其中,許久未見這麼大一片梅花林了。也有人稱之爲香雪海。然而阡嫿認爲“香雪”二字無法盡現它的花魂。梅花的美不僅僅限於她清逸幽雅的香氣,更見於她寒冬盛放,獨居枝頭的高潔傲岸;更見於她比雪更讓人傾心的遺世獨立;更見於它沒去泥土,清香如故的情意綿長。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尋着這一聲低吟,她發覺不遠處一人,背身而立。
“桃李芬芳杏未紅,衝寒先以笑東風。”她隨後吟出這一句。這梅最早也該開在冬末,不知主人如何培植,在這初冬就已開放。
那人聽到此音,轉過身來,眉眼俊秀,只是他的眼中凝着與他的容貌不太相符的憂鬱。他白裘在身,髮束起一半,披散一半,所散出的氣質卻是無人能及的。
“姑娘也愛梅?”他目光飄向她,雖未皺眉,其憂鬱之色似乎可融到這冬夜裡,見者皆爲其感傷。
“很愛。”她說出這兩個字,又向前移了幾步。她剛剛之所以吟出那兩句,是爲他的傷感所觸動。他是怎樣的人?明明這般氣質脫俗,卻又如此悲觀。
他的兩句,憂愁濃重。她的兩句,意在讚美梅的傲骨,更見其迎難而上的勇氣。
“姑娘愛梅的高傲?”他接着又問一句。顯然他不理解她的樂觀。
“她凌寒獨放,不是可見其錚錚傲骨嗎?”他的眼神太過飄渺,這活在世間的人怎麼會沒有一點凡塵之氣?
“姑娘說的不無道理。只是人生在事,不稱意之事十之**。我想這梅選在冬日裡開放,必是眷戀這盡處的冰清玉潔。”他邁出一步,兩人的距離更近了些。
“雖然不知姑娘是何人,但我想姑娘的人生一定沒有經歷大起大落,若是哪一日,姑娘經歷了,便會知曉我話中的含義。當然,我希望姑娘永遠不要經歷纔好。”話說完,已走遠。
“姑娘,若是喜歡,可以常來。”他留下這一句話,就消失在這一片梅林之中。
她的人生還不夠波折嗎?她十一歲由南尤最尊貴的和勉公主,變成了最落魄的亡國公主;她喜歡了七年的人利用了她,親手把她送給了自己的弟弟;她爲了保住她的孩子,走投無路,依靠被她辜負的如夜,客居異國。她這樣還不算波折嗎?她笑笑,不知是對誰的,是啊!這世界上有誰沒有一段心酸往事啊?
李笑羽走出梅林,回望良久。他說了他從不會對別人說的話,對一個素未平生的姑娘。他是怎麼了?
“姑娘,你可回來了。”阡嫿進門,見子硯坐在牀邊,見她進來,也站起身來。
“怎麼了?”阡嫿坐到牀邊,看着熟睡的莫葛,淺淺一笑。
“王爺派人稍來口信,說要來看姑娘。”說完,子硯起身回了房。
她還以爲他要躲她躲到什麼時候,來看她好,她可以親自和他問清楚,省得爲難子硯了。
“可有留下活口?”
“回乾爹,瓊兒已經都處理好了,乾爹大可放心。”葉瓊兒疏眉一彎,坐到尹康的身旁。
“這都殺不了他,看來我得好好籌備一番了。”尹康眼中一抹狠色,皺紋在他的臉上深深顯出歲月的污垢。
“乾爹,瓊兒不明白,他華如夜不就是個小王爺?乾爹有左丞相等人的支持,還怕他做什麼?”
“你還小,有些事還是不明白的好。”
葉瓊兒行了個禮,就出了正堂,邊走邊在心裡說:乾爹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蒙乾爹養育之恩,禮應全力回報。
阡嫿依然每日夜晚出去練習輕功,所謂熟能生巧,她漸漸掌握了要領,可以收控自如。
每日,她必然會去梅花林,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唯一沒有變得就是愛梅吧!那人有時會同她一同賞梅,有時則不會出現,昨日是她一人,不知今日呢?他怎麼會等她呢?她又爲什麼會願意見他呢?大概是因爲和他一同賞梅的時候,雖然都不曾言語,卻像感覺所有的煩愁都卸去一般吧。他究竟是誰?竟會讓人有這樣的感覺!
雪覆雲臺,冰清綴枝頭,玉潔瑩流蘇。
“那日姑娘的詩一定還有下句,請姑娘吟完。”李笑羽在幾米之外看向她,他站在一片潔白之上,如此飄逸動人,彷彿他本就該站在那裡。
“怕是今日是聽不到了。”這低沉有力又帶着滄桑味道的聲音,引得阡嫿回過頭。
她記得這個聲音,是如夜。
他隔着茫茫飛雪於她對望,他無論何時都是這般理所當然的存在。他只是望着她,用她看不懂的眼神。
阡嫿沿着他的目光回望,他剛剛不是在望她,他在看身後的人。她看清楚了他的目光,帶着些許的告誡,和不容置喙的凜然。
仍站在原地的那個人,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那個人,比起剛纔的脫塵出俗,多了幾分欣然,只是他的憂鬱,似是又增了幾分。
“我們走。”如夜牽起她的手,用了比往日多了幾分的力度拽走了她。倒不是她不肯走,只是她還沒有看到那人一點點的變化,也沒有把兩人的對視體會得透徹。
她知道他們是相識的。這其一就是剛纔的對視,初見的人是絕對不會這般的。其二就是如夜爲何偏偏送她到雲臺?還是?
如夜一手牽起她藏在袖中的素手,他的手的確比她的溫暖了許多。
可是她聽說,凡是有一雙溫暖的手的人,都有一顆孤冷的心。
“如夜哥哥,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她側仰起頭問他。
“猜的。”他淡淡的兩個字,她回過臉來。這一點,她信。
如夜沒有爲她抖落髮上的凝白,他知道自己亦是這般模樣。
就這麼牽着手走下去也好,雪落滿頭,也是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