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初生的紅彤彤太陽,我雙手叉腰說:“咱們名字都有個雄字,在校園要作校園雙雄,在未來就要作世紀雙雄,就象馬克思與恩格斯那樣推動時代發展!”老範扶扶眼睛說:“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首先要把學問根基打好,才能把準時代脈搏,纔能有所作爲。”
在老範幫助下我混進了政治系聽課。老範的話堅定了我博學多思負起歷史重任的信念,想想人類兩位大鬍子革命導師,有着怎樣淵博的知識。坐在教室裡,僅有的四位女生時不時有眼神遞了過來,但我早已沉醉在老師展示的北歐福利社會的靚麗圖景裡:工人失業救濟金遠高於我們大學教授,從搖籃到墳墓的全程福利……我聽的如癡如醉,真是人間天堂!那還是需要紅太陽的地方嗎?在報刊上永遠見不到的迷人信息,竟讓我在老範的課堂上見識了。我想全國人民都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共產主義也就實現了。看着我無產者聽到革命福音般的興奮,老範說,老師講的只是歐洲考察的部分資料,需要的話,他那裡還有大量歐洲科技戰略法制戰略的筆記。中午的食堂裡,老範說,他班男同學很緊張,以爲我是找女朋友,沒想到我定力很好。講完,我們都哈哈大笑,此所謂以小資產階級之心度無產階級之腹。我們扒了幾口飯就把那些庸俗的目光吞進肚裡了。接着是興奮的科技興國﹑福利社會大討論。
有同志的日子處處陽光處處春意。猶如魯迅說的飢餓的牛闖進菜園子,我們結伴把校園大半專業的課聽遍了,那真是醉心的遊歷。但許多課堂我一臉茫然,老範卻聽得津津有味,還能給我講解,這讓我欽佩不已。可我引爲自豪的是每次都是我做先鋒進課堂,假模假樣佔好座位。碰到學生幹部對我們有疑問,我總能機靈矇混過去。至今想起,很有地下工作者的味道。除了報以嘿嘿一笑,老範就靜靜看我的精彩表演。當混的系多了不免老油條時,老範又成了我的政委。在中文系坐定,依着豔如桃花的文學才女——演講賽場時髦女郎也閃爍其間,我開始脖硬目癡口水豐盈起來,恩!老範一聲輕咳,把我精神之手從才女粉頸上揪了回來。
到音樂系聽課那是順理成章的。聲樂咿呀聲鋼琴叮噹聲舞蹈踢踏聲匯成音潮巨浪,迎接着老範。舊夾克黑布鞋的西北漢子混進了藝術殿堂!男生唸叨着“老土”,女生卻被這黃河交響曲的樸素音符吸引了,穩健腳步含蓄微笑博學厚鏡片早已蒸得她們兩腮紅雲。市政協主席千金誇張地說:哇,好酷噢!以其滿腹經綸多樣才情特立風度,老範在半個校園裡的確有着特殊魅力,用偉大人物比喻的話,老範象是毛主席,而我,有點周總理。是的,主席俊朗的身姿邁步教室走廊了!象重慶會談各界人士歡迎主席般地,女生的目光簇擁着老範。自古英雄美人才子佳人,藝術美人們能放棄對老範的注目嗎?
我遞給老範一根指揮棒,老師手勢在騰挪變化,指揮棒跟着四處遊移。老範不僅練的專注,而且動作老到規範,就象他外號那樣。甚至在樂曲訓練中,也能隨旋律劃出漂亮的弧線來。主席千金故意在對面練習,熊貓眼不時有波光蕩過來。老範目視前方,卻似穿透了那凹凸身段,其沉醉絕不亞於我在他課堂上。
晚會需要,老範要我指導演唱歌曲。如諸葛亮揮動羽毛扇地,我一手輕輕示意,隨着鋼琴的律動,《三國演義》主題曲《滾滾長江東逝水》漸漸奔涌而出,繼而驚濤拍岸,濁浪掀天。這一唱讓我吃驚不已,他不僅有着渾厚的中音音色,還有很好的樂感和氣息。他的演唱透出沉鬱雄渾的歷史滄桑——正是古代三國的韻味,這遠非業餘演唱者所能達到的意境。隔壁琴房幾位練聲者都跑來聽,連說,音質這麼棒,不練聲樂太可惜了!老範輕輕一笑,說,對古詩詞的掌握,不能停留在字面上。最好能夠結合字畫﹑音樂,才能更好領略它的意境。
這老範,文史哲無所不通,連這苦練多年的歌唱藝術也能無師自通!看看自己,唱來唱去內涵根本唱不出老範的感覺。老範在我心中的光芒又增加了亮度。
幾回回學海遨遊之餘,老範告訴我,他家在山西西北黃河邊的偏遠小縣。我說:“那北國風光一定很棒!”他說:“你可知道那裡生產生活有多落後?”他又說,那裡資源匱乏,除了煤之外,就剩下貧瘠的黃土高原了,鄉親們住的還是窯洞。由於長期燒煤大氣受污染,天上下的都是酸雨,淋在鐵器上鐵器生鏽,淋在體表上皮膚髮癢紅腫。而且嚴重缺水,在缺水的月份只能到幾公里外的黃河去挑水。老百姓苦着呢!對於只在沿海生活的人來說,這些把我深深震撼了。我說:“能不能考慮移民的辦法?”“國家人口這麼擠往哪移?只有發展科技搞活經濟纔是根本的出路。”“經濟不行,處於革命聖地附近,民風該不錯吧。”不見的,老範說,他父親是位鄉下民辦教師,工資很低,爲補貼家用,課餘就去放羊。可欺他體質不好,鄰居就爲羊偷吃菜這點小事把他父親給打了。體質差,家裡貧寒,他母親也老實本份,村裡人瞧不起欺負他家是常有的事,父親就盼着他們兄妹讀好書到外面發展。
“當時我父親想南方經濟發達,以後對家裡經濟和弟妹的未來該會有幫助,就讓我考到這裡來。”說到這,老範把他家合影給我看,又象是自言自語地說:“現代社會競爭這麼強烈,不知以後能不能實現家裡願望?”照片上,清瘦的父親慈祥的母親稚氣的弟妹,正睜大眼睛望着燈火耀眼的特區夜景。
我說:“嗨!天下大事都要挑在肩上,小小一點家事還不是小菜一碟?”老範微微搖頭,說:“有時候大事易爲可小事難做呢。”
搞活動做學問讓我無暇顧及談情說愛,而且我也不屑於小資風味的校園愛情。但舞蹈專業小丹同學的翩翩身影卻時常讓我遐想不已,愛情問題開始困擾革命青年了。我向老範透露心中煩惱,他說:“理想固然重要,愛情也要談的。重要的是基礎怎樣?怎麼談?”這個整天關注國計民生的學問家還說的一套一套的?我問:“你有沒有談?”他從書中抽出一張高中畢業集體照,指着一位身材高佻的女生說:“她算是吧。”我心中咯噔了一下,這麼個本份學生也會談戀愛?隨着他講起他們的往事。
老範高中在城裡念,高佻女生坐他前座,疑難習題常常老範幫助解答,漸漸地兩人結下了純潔友情。老範虛胖體質並不好,加上住校營養跟不上,時常犯病。高佻女生老爸是位局長,家境不錯。時常帶些營養品給他,這樣兩人臨畢業時就互相牽掛上了。這故事聽起來當然浪漫迷人,可咱是農家子弟,與一個官僚小姐談,這不影響了理想大業?老範笑着說:“當感情來的時候根本無法細想,況且家庭環境與研究學問有什麼必然矛盾?”他又說,她現在山西師大讀書。話雖沒挑明,但兩人一直保持着書信聯繫。說着說着,他眼裡閃現着人間煙火味很濃的色彩。
離開宿舍時,我耳邊響起阿Q的不滿“革命了,也不叫一聲”。馬克思談了恩格斯當然不能落後,我利用職權之便開始有意與小丹接觸了。
我的愛情定義是:在謀求爲人類利益而獻身的偉大事業中結成的異性相愛關係。所以理想仍然是第一位,學習﹑談論理想依然在鼓盪着我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