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原推開門，“吱啦”一聲。他點亮桌上的油燈，昏黃的燈光映出一張慘白的臉皮。
“師父。”宋雪原恭恭敬敬叫道。
“你回來了。”慘白的臉皮兩眼一動，纔有了點活氣，他滿頭灰黑的頭髮映在牆上，影影綽綽像獅子蓬亂的頭，“知會他了？”
“是，我今天已經將戰書送去，沒有差池。”宋雪原接過老者倒給他的茶。
“記着師父的話。出門在外，別人倒給你的茶，不要隨便喝。”老者諄諄叮囑道。
“師父說得是。”宋雪原邊說邊將那杯茶倒在地上，“嗤啦”騰起一陣白煙，泥地燒出個坑。
老頭滿意的笑了。
“他女兒找你麻煩了吧？”
“跟了一路，要逼我出招。”宋雪原老實說道。
“她只會七十二式，能成多大氣候？做不了你的絆腳石，別在意就是。”老者細聲細氣，好像寬慰宋雪原一般，“陸遠山這個老賊，白做盟主這麼多年，連個繼承人都沒有。此人陰戾自私，狡猾多疑，連親生女兒也信不過，只肯教她七十二式碧水劍法。他白忙活這一生，到頭來還不是要死在自己手上？”
宋雪原倒茶水涮涮杯子，自斟了一杯，說道：“師父，望月樓的茶沏得不錯呀。可惜那些糉子了。”
“別想糉子的事了。屋後的籬笆該修修了，明天你去僱個人來幹吧。以免惡狗撲進牆來。”老頭咳了幾聲，喉嚨裡像是有痰吐不出來，嗚哩嗚嚕一陣，半天才道，“這幾天，有人會找你，好好招呼纔是。”
“我記得了。”宋雪原不緊不慢。
“飯吃得多，就得長點記性，不然餵豬了都。”老頭道，“你說，我是不是越來越嘮叨了？”
“還好，您一向這麼嘮叨的。”宋雪原仍然畢恭畢敬。
老頭嘆口氣道：“快三十年啦，我也老了。你早點辦完事，我早點安歇吧。等死等活就等這一天了，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師父，你知道，我一向盡力。”
“你不能光是盡力，你要一擊成功！因爲，那必將是一出絕世的好戲。你知道我等了很多年了，不要讓我白等啊。”老頭沉下話音，字字落地有聲。
天色墨一般黑，月光卻灑得一地滿滿當當。黑白交融的匯合處，便是籠罩在朦朧中的竹林。模模糊糊中風聲吹過，便見得一陣搖曳，聽得一片嘩嘩聲。林子不怎麼密，數棵沖天的翠竹低下頭來，枝葉互相在軀幹上掃掃灑灑，發出柔情蜜意的聲調來。
宋雪原站在院門口，靜默地立了很久。這幽靜的夜中沒有半點人聲，月亮柔和的光輝也顯得慘淡起來。好半天，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好像全身心都舒絡開了般，道：“請出來吧，馬玄武先生。”
一時間四下無聲，連竹林都停住響動，空氣似是凝固了一般。
竹林間隙裡灑下的點點月光裡，悄無聲息的現出一個人影。他自穿林風中走來，卻不曾發出半分聲響，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
“雖然你好心給了我十兩銀子，但是，”馬玄武嘆了一口氣，聲音十分痛心疾首，“但是作爲一個刺客，我必須講職業道德，該接的活我就得接。這筆生意我實在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對不對？這四個月來你殺了這麼多江湖人士，大多出自名門正派，殺你是維護江湖道義。何況...”
“何況還有大筆的酬金，是不是？”宋雪原語調平緩，“你覺得你殺得了我嗎？”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但你知道，我是當世最好的七名刺客之一，這就是我的工作。”馬玄武走到一丈開外的地方，繼續說道，“而且，我需要錢養我的孩子。”
“我不想殺你。”宋雪原的聲音仍如春風般和煦。
馬玄武兩眼無神，臉頰瘦黑，聲音聽來有點沙啞：“即使你不想殺我，可我已經接了這趟活。除非殺了你，不然不管你要不要我的命，我都沒有活路了。”
“很有道理。即然這樣，”宋雪原手搭在門框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你可以動手了。”
馬玄武精瘦的身軀裹了一身黑，左手提了一口刀。他蹲在地上，抱住腦袋，刀頂在腦門上，模樣古怪，不知道在幹什麼。宋雪原正在納悶，馬玄武忽的躍起，當頭一刀劈來。宋雪原一激，右手揮劍去擋，刀鋒閃開，卻覺胸口一陣悶氣，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將出來。原來趁他擋刀的功夫，馬玄武右手劈空一掌，正中他胸口。這一掌力道極大，也斷難躲閃，出手發盡全力，當是致命招數。
宋雪原踉蹌幾步，勉強撐住步子，嘴角流下血來。不等他站立穩當，馬玄武再度躍起，揮刀劈來，這一劈卻是實實在在的功夫了，用足了力道，只望快手解決。宋雪原一直不挪步，等馬玄武的身影逼近前來時，忽的擡起頭凜凜盯住他。看得馬玄武一個激靈，渾身透過一陣寒氣，腦中當下一陣空白，正不知所以時，只見宋雪原一柄長劍直撲胸口，他一哆嗦，立馬提刀去擋。刀劍相接，一陣刮骨之聲直逼人耳膜，宋雪原的劍被擋開，“叮叮噹噹”亂響幾聲。見格擋成功，馬玄武不由頗覺自得，拼盡全力要取宋雪原心口，卻覺眉間如被蟻蟲叮咬一般，些微刺痛直鑽腦髓。伸手一抹，只見指尖一個小血點。馬玄武大驚失色，張張喉嚨卻發不出聲，他揚起右手指指宋雪原，雙眼一片惶然之色，而後頹然倒地。
宋雪原抹抹嘴邊的血跡，舉起手中的劍細細端看，自言自語道：“好久沒餵過了。”倒在腳邊的馬玄武，或者說馬三的屍體，好像一堆破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