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對張強死我也感到特別的遺憾。”郭啓華忽然一聲長嘆,幽幽的說道“他還這麼年輕就完成了別人終其一生都不能完成的事業,是真正的人中之龍。我郭啓華這一輩子輕易的不肯佩服任何一個人,可是對張強,我要真心的讚一句,他的確是好樣兒的!尤其他設立的農科所竟然能把我們科學院的專家挖走了,現在想想,都讓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的身上有太多值得我們感嘆的地方。”郭啓華的話真摯而誠懇,但是這非但沒有讓史秋覺得好過一些,反而更加重了他的傷感。
痛苦不已的史秋緩緩的擡起頭來喃喃的說道“是啊,雖然只有幾面之緣,可是他整個人就好像是紮根在我心裡似的,冷不丁的被拔掉了,連帶着我的心也被拔出來了似的。這是一個多麼的好年輕人啊,可是就這樣突然的離開了,而像我這樣的糟老頭子卻還賴在這個世上……”“好了,史秋,你要是糟老頭子,那全天下的老頭子也就沒幾個不糟的了。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應該感到傷心,卻不應該感到消極。你在軍營裡度過了大半生,靈魂裡,骨頭裡都不會缺少軍人的剛毅與堅強吧?”在何一清,郭啓華,朱珊的輪番安慰下,史秋漸漸的抑制住了心中的悲愴,恢復了些須平靜。
整整身上的軍服,戴正帽子,史秋說道“我要去送他最後一程,老朋友,這杯酒我下次來,你給我補上吧。”看到史秋要走,郭啓華一急,急忙給何一清狂使着眼色。何一清拉住了史秋說道“你現在回去也趕不上了,如果你真是有心也不在這一時半刻……”史秋瞥了何一清一眼,看他支支吾吾的,一副心裡有鬼的模樣。史秋細細一想,再看看堂堂科學院的院長郭啓華,立即就聯想到了紫水晶的事情。幽幽一笑說道“你們不要打紫水晶的念頭了。紫水晶就是張強給我的,現在張強已經……恐怕天下再也沒有別人知道紫水晶的出處了?”
“什麼!?紫水晶是張強給你的?”何一清既驚又悲。驚的是在張強的身上似乎有着永遠都讓人感嘆不盡的驚奇,悲則就像史秋所說的,隨着張強的死,神秘紫水晶的來歷將成爲一個永遠都不能解開的謎團。然而何一清有驚有悲,郭啓華卻是隻有驚訝,但不感到悲哀。因爲他知道,這麼好的東西,張強不可能只拿來當鑽石一樣的奢侈品,必定會派上大用,而要派上大用,那在他的農科所中就一定有跡可尋。郭啓華拉着何一清快走幾步趕上史秋,說道“我和一清對張強也是仰慕已久,今天就陪你一起去送送他。”
“你們也要去?”史秋吃了一驚,看着兩人吶吶的說道。何一清不知道郭啓華打的什麼鬼主意,此時也不好插嘴,索性當起了啞巴,任憑郭啓華擺佈。郭啓華點頭說道“是的,反正又不遠,我們大家做個伴兒,路上也不至於太悶,對嗎?”史秋認真的看了郭啓華一眼,緩緩的搖頭說道“看起來,你對紫水晶還是不死心。不過,我沒意見,就像你說的,路上不用太悶了!”
此時的省城氣氛一片深沉而盛大。大街小巷上,幾乎每一個店鋪都掛起了白色的輓聯,隨風輕擺,倒也頗爲壯觀。這讓張強驚奇不已,甚至有些難以理解,萬萬沒有想到他這個萬夫所指的‘惡人’死後竟然也會享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也許是爲了表示對張強的尊重,更也許是不像觸及張強這塊藏在他們內心最深處的傷疤,張強的追悼會還在繼續,但是大街上卻再也不像以前,到處都能聽到關於張強的議論。
“咦?她又要玩什麼花招?”張強的眼睛一眯縫,在人羣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對這個背影,張強是充滿了無奈。愛吧,張強心裡也說不準他對她的感覺是不是愛,反正當他看到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會感到不舒服。恨嗎?按理說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周啓雄的身上,周啓雄會比坐牢的下場更慘一萬倍。然而發生在董菲菲的身上,張強儘管氣,但是卻恨不起來,就好像是董菲菲只不過是一個調皮的孩子,在跟他惡作劇。
看到董菲菲在葬禮上幾次哭昏過去,張強的心中也有些不忍。此時看到董菲菲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向前走去,張強有些不放心的跟了上去。忽然董菲菲招手打了個的士,的士帶着她絕塵而去,看那架勢是向着郊外。“她去郊外幹什麼?”張強愣了愣,有些擔憂的尾隨了上去。省城的郊外有一座算的上陡峭的山峰,名叫齊雲山。齊雲山風景瑰麗,是S省有名的一個景點兒,山上有着全國目前保存最好的一座龐大古剎,被指認爲佛教的中途發祥地,每年都能招攬大量的佛教徒前來還原,許願和膜拜。
在齊雲山的入口處,董菲菲下了車。張強有些恍然,以爲董菲菲是來拜佛的,心中鬆了一鬆。果然,董菲菲乘坐着纜車,一路來到了古剎,跪倒在佛祖像前,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嘴裡唸唸有詞,張強側耳一聽,心中不由得一沉,在佛祖面前,董菲菲將張強的死全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字字句句中都充斥着深深的負罪感和滿懷的歉疚。從她的片言隻語中,張強聽的出來,因爲他的死她對人生已經變的無比消極,甚至是有些厭惡了。
這讓張強的心裡很不好受。其實張強之所以假死,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來自董菲菲,但是更多的原因是張強故意的。一是爲了擺脫輿論的壓力,追逐,重新由幕前轉爲幕後,不再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讓他的行動受到任何的束縛。二是爲了他自己。當一個人揹着這麼多的包袱時,他總會感覺到累。張強更是從很早以前就被這看上去似乎永遠也忙不完的事情,永遠也解決不盡的問題搞的心力交瘁,叫苦連天,因爲他超強的意志力他才能硬生生的撐到今天罷了。換句話說,董菲菲固然傷害了張強,但是張強也反過來利用了董菲菲。兩人似乎誰也不欠誰的。
然而,此時張強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甩開一切的他渾身輕鬆,就連呼吸似乎也比往時暢快一點兒。可董菲菲呢,她正在被來自心靈上的懺悔壓的直不起腰來,看看她那愁苦絕望的表情,想到這一切都是他強加給她的,這次換成張強內疚了。靜靜的看着董菲菲,燃香拜佛,聽着她希冀張強的復生以及他的原諒的話語,張強沉默了……
拜完佛之後,董菲菲並沒有就此下山,而是沿着一條棧道,緩緩的向山上走去。此時的董菲菲就好像是一個渾然感覺不到累的行屍走肉似的,眼睛呆呆的注視着前方,腳步一刻不停。看看她身旁那些被陡峭,直入雲天的棧道折磨的呼哧呼哧喘息不止,膀大腰圓的男人,再看看董菲菲的面無表情,臉不紅,心不跳,張強的眉頭皺起來,難道這就是悲痛的力量嗎?
“難道他要去後山!?”張強看到董菲菲的取向,心中猛然一驚。古剎只是齊雲山的一大景點之一,齊雲山還有另外一個能大量吸引廣大遊客的景點,那就是後山處的斷崖。這斷崖絕對能讓世界上其他的大多數斷崖自慚形愧。這斷崖高且不說,更讓人稱奇的是,這斷崖的斷面就好像是被人用刀斬斷,隨後又用砂紙打磨過的一般,沒有絲毫的凸起,斷面光潔平整的讓人稱奇。站在斷崖邊上往下看去,即使再不恐高的人也會感到頭暈目眩,心驚膽戰。
張強料想的沒錯兒,董菲菲一路不停歇的來到了斷崖之上。呼呼的山風將她的頭髮吹起,宛如從天而降的縹緲仙子,依憑着欄杆悄然而立。一種深深的幽怨,傷感通過她的背影不停的衝擊着周圍遊客們的心靈,周圍的美景在這一刻黯然失色,天地的造化,在董菲菲的面前只能乖乖的退避三舍了。周圍的照相機,攝影機幾乎同時對準了董菲菲,一陣陣不停亮起的閃光燈,證明董菲菲無論是走到了哪裡都是人們追逐的焦點。
“她想幹什麼?”張強忍不住問了自己一句,憑藉他超敏銳的六識,張強感受到了董菲菲的心。她的心此時就好像是一片死水,生機盡逝,充斥着絕望,愧疚,悲傷……等等所有的負面情緒。直到感受到了董菲菲的心,張強這才明白,他到底給董菲菲帶來了多麼大困窘。張強的耳邊徐徐的傳來董菲菲的低語“……是我害死了他,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害人精……董菲菲,別人能原諒你,你能原諒你自己嗎?黃泉路上的他一定很孤單,很寂寞,無論他有多麼討厭我,痛恨我,我都應該陪他一起走完黃泉路……”
“董菲菲竟然是來尋死!?”張強心中不祥的預感,通過董菲菲的低語得到了證實。這讓張強不止是驚訝,更是感到震驚。死需要多麼大的勇氣,更何況是像董菲菲這樣,擁有着比絕大多數人都完美的人生的人,張強真的不大相信,還有力量能夠讓他們自動的放棄這樣的人生,選擇黑暗的死亡。難道這就是愛的力量?愛能讓人放棄一切,也同樣能讓人看透生死並跨越生死,正因爲如此,愛情纔會被人看的如此神聖吧?可是張強不希望董菲菲死,因爲董菲菲的死會讓他愧疚一輩子。
“姑娘!”遊客中一位老者,大概是洞察了董菲菲的死意,急忙叫了一聲。董菲菲有些茫然的轉過頭來,看向了那位老者。老者用一種飽經滄桑後的睿智語調,緩緩的說道“姑娘,死亡只是逃避,除了讓更多的人傷心。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當你到了我這把年紀的時候,你再回想起今天你的所作所爲,你會覺得好笑的……”董菲菲淡淡的說道“老人家,你以爲我要死嗎?不,我是要去和一個人相會,他在那裡等我,等着我去乞求他的原諒……”
說着,董菲菲緩緩的將一隻腿跨出了護欄外。在強烈的山風中,董菲菲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一陣劇烈的搖晃,讓在場的人無不驚呼連連,額頭滲出一片冷汗。“姑娘,你等一等,聽我說……你怎麼就知道那個人還在怪你,也許他現在已經原諒你了,正祈禱着你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呢?”老者急聲說道。董菲菲愣了一愣,喃喃的說道“不會的,我傷他傷的那麼深,他一定恨死我了,他再也不會原諒我了……”說完董菲菲又將另外一條腿跨出了欄杆。
“傻瓜,白癡!”張強見狀,不由自主的怒罵了兩句。“姑娘!你千萬不要衝動,想一想那些美好的東西,值得你留戀的東西,你會發現活着其實真的很幸福……”老者極力的勸阻道。“美好的東西?”董菲菲站在那裡發起呆來,在她的腦海中,所有的記憶都被釋放了出來,然而最讓她感到幸福的,就是在幸福村的那一段日子,別看當時她被張強氣的要抓狂,可是現在想想,這其中卻處處都透着甜蜜。可這樣的甜蜜就像奔騰的黃河,一去不復返了。想到這裡,卻讓董菲菲變的更加生無可戀了。
“與其這樣孤孤單單,滿懷着愧疚的過一輩子,還不如早點兒結束!”董菲菲一聲長嘆,身體一縱,向着斷崖下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