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四、進京(上)】

杜友逢冷冷地審視着他,“那是你們的私誼,這是公事!”

關天養頓覺訕訕地,接過符書揣好,又說:“倒是我糊塗了……”

杜友逢似已言盡,擺手道:“去吧!”便又提起筆來,繼續忙碌。

從後院出來,碧靈就迎上來問是什麼事,關天養就說跑路的事,碧靈攔着去路道:“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關天養搖頭道:“不行,你以爲我是去玩麼?”

碧靈大聲道:“正是這樣,你才更要帶我去,多個幫手總不是壞事!”

關天養還是搖頭,“你走了,杜大先生身邊連個人也沒有,萬一有事找誰去?”碧靈還要爭辯,就聽杜友逢的聲音從後院傳來:“碧靈,進來!”她頓時滿臉的不甘,怒道:“你不準走,我求師父去……”快步跑去了後院。關天養哪有功夫等她?出了院子,便直奔中心廣場,用符牌召來了飛舟,便直取中京而去。

中京距離豫州萬餘里,第三天中午關天養便趕到了。他倒沒有驚世駭俗地直接將飛舟降落在了中京城裡,而是泊在了城郊的山上,然後步行進了城。

中京的市面依舊安定繁榮,與瀕臨絕境的洛陽形成鮮明的對比。百姓安居樂業,達官顯貴們醉生夢死,幾乎聽不到有人談論豫州正面臨的可怕危機。

關天養並沒有急着去見蕭延,而是尋了處酒樓,大快朵頤一番。鄰桌坐的是幾名部曹小官,又是同年,下值之後,約來此處小聚。關天養聽他們各自發泄着對上司、對朝廷弊政的不滿,到了後來,直接罵起了宰相彭貴仁來,一個說昏聵,一個說貪婪成性,一個又說玩弄權術,一味只知打擊異己……他以前常去茶樓,沒少聽下面的人罵上官的不是,大多是肆意捏造,子虛烏有,籍此聊以發泄心中的不滿罷了。他也就沒有多作在意,只是喝酒吃菜。

沒過多會兒功夫,原本正罵得興高采烈的三人戛人而止,其中一人還將手邊的酒壺都打翻了,濺得關天養滿腳都是。“怎麼回事呢?”關天養當場就不高興了,還只當三人喝醉了,扭頭過去,便要開罵,卻見三人如雕像般呆坐着,神色驚恐地看着通往雅間的過道。“出活鬼了麼?”嘀咕了一句,伸手拍了一把打翻酒壺的那人,問道:“老兄,你怎麼回事?不喝就不喝吧,何必將酒壺也打了,靴子都給我濺溼了呢!”

那人面如土灰,惶恐之極,連連作揖,“對不住,對不住……”摸出一星碎銀子扔到關天養的桌上,“這桌席面算我請,給小哥賠不是……”擡起屁股就跑,另外兩人也是,簡直就像遭遇了老虎的狐狸,哪裡還有剛纔嬉笑怒罵,糞土王候的氣勢?

關天養喲嗬一聲笑了,自顧着說道:“這他孃的怎麼回事呢?”就見掌櫃的點頭哈腰地從雅間裡退了出來,邊退還邊說:“馬上就來,馬上就來……”拍着桌子叫道:“掌櫃的,過來!”掌櫃一怔,忙趨步上來,陪着笑臉問道:“客官,你有什麼吩咐?”關天養斜瞅着雅間半閉的門,好奇地問道:“那屋裡是誰呀,尊貴得還要你親自去招待?”

掌櫃打量着他,“客官是外地來和客人吧?”

“不錯,我這是販一批貨來京城的。剛纔隔壁坐的三位官老爺都被嚇跑了,臨走還打翻了一壺酒,濺得我……你看,靴子都溼了。難不成是皇帝,會把他們嚇成這樣?”

掌櫃的幫賠着不是,又親自給關天養斟了一杯酒,說:“皇帝哪能來咱們店裡?不瞞你說,這位客人也是一等的一的尊貴,當朝宰相、官封一品、皇上御口尊之爲太師的彭相彭大人是也!”又說要去廚下親自監督上菜,顛顛的去了。

關天養喃喃地道:“難怪,罵了半天的正主兒到了,也難怪嚇得跟喪家的野狗一樣……”正準備會鈔走人,直奔齊世武府上的,就聽得樓梯蹬蹬作響,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步登上了樓來。定睛一認,豈不正是齊世武?

齊世武正要直奔雅間,乍見有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也將目光投了過來。雖四年多未見,可關天養絲毫未變,他一眼就認了出來,當即失聲驚呼道:“關兄弟……”

關天養笑着拱手道:“齊大人,久違了!”

齊世武忙迎了上來,滿臉都是歡喜不盡之色,“關兄弟,你可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呀。早幾年就聽說你入山靜修去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想着你這回是不修成正果必然不會重返紅塵的,我等福命淺命,怕是沒機會再見你面了。什麼時候進京的,也不先通知一聲,可見你沒拿我當朋友了。山珍海味我未必招待得起,但至少還有幾壇存了三年的【太白醉】,想來也不至於要關兄弟失望的。”這一番話明着怨、暗着捧,既不刻意套近乎,也沒有疏遠的意味,反倒教關天養倍覺親切。正要答謝,就見那雅間裡走出一作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來,笑道:“喲,齊世伯已經到了呀。家父正催我趕緊去迎候呢,恕小侄怠慢了!這位是……”

齊世武笑容一斂,微微一頷首道:“勞你父親久候了。這位是三楚舊友,已經有幾年不見了,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

中年文士打量着關天養,起手笑道:“原來是三楚遠客,失敬了。何不一起,既爲遠客接風,又趁便敘舊?”

齊世武心知今晚的私下談話很重要,彭貴仁主動邀了三次,他實在推不開了才勉強答應前來。不想半路撞到個關天養,身份地位擺在那裡,若說撇下他去會彭貴仁,私情公誼擺在那裡,怎麼都說不過去;若說拉上他一起參與這場聚會,必然被彭貴仁視爲故意攪局,也是一場麻煩。可若是關天養懂事,就該主動推辭,另約拜會日期,這也能夠避免大家的尷尬。不想關天養竟似個什麼也不懂的愣頭青,呵呵一笑,應道:“既是如此,那就叨擾了!”

中年文士臉色一黑,瞟眼見齊世武滿臉的無奈,暗哼一聲,便伸手肅客。

進了雅間,就見一相貌與中年文士約有七八分相像的矮胖老者站了起來,起手笑道:“子英兄,快請,快請……”本是準備了滿肚子的客套話,可見隨着齊世武進來的關天養,頓時像遭了雷擊,當場呆住了,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他到底是宰相城府,沒有當場發作,而是笑問道:“這位是……”

中年文士乾笑道:“這位公子是齊世伯的舊友……看我也是糊塗了,還沒請教公子貴姓、臺甫?”

關天養大拉拉地坐了下來,自斟了一杯酒端在手裡,這才答道:“不敢,免貴姓關,名天養!這位老先生想必就是當朝宰相彭太師了?”

彭貴仁輕咳了一聲,不陰不陽地道:“不敢,正是本閣!”官架子立時擺了出來,大有給關天養一個下馬威的意思。

“本閣?”關天養嗞的一聲將杯裡的酒喝了下去,笑問道:“齊大人,宰相都是自稱‘本閣’的麼?我還是頭一回聽到呢!”

齊世武更加的尷尬。中年文士見關天養輕狂如此,也作了惱。若不是看齊世武的面上,他哪裡會邀關天養進來?正要發作,一道閃電從腦海中劃過,身子猛地一顫,臉色刷地蒼白了,嘶着嗓子問道:“你,你是哪個關天養?”

“我是哪個?”關天養哈哈笑道,“我就是這個。齊大人,看這情形不像是敘舊吧?倒是我猛浪了。”站起身來,擡手道:“對不住了,攪了二位的局!告辭!”站起身來便要走。

齊世武何嘗沒有看出來關天養是故意攪局的,而且還是專門針對彭貴仁,一時也想不透其中的緣由,笑道:“今晚也是巧遇,誰曾想關兄弟在這時候進京了?我也有安排不周之處。彭兄,要不我們改日再聚?”

彭貴仁聽中年文士耳語了一句,臉色先是青灰了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齊世武見關天養已經下樓了,只得拱了拱手,忙跟了上去。這人一走,彭貴仁就喪魂失魄地跌坐在椅子裡,喃喃地叫道:“完了,完了……這回是真的完了……”中年文士也是哭喪着臉,哀嘆道:“誰承想這尊菩薩會在這時候進京呢?爹,依孩兒看來,你,你還是上表請辭了吧……”

齊世武將關天養讓上了馬車,便說:“今天這事也真巧得很。彭貴仁約了我幾次,實在卻不過了應了,不想又撞上了你。”

“你這是在怪我不懂事,猛浪了?”

齊世武忙道:“怎麼會?我跟彭貴仁私交泛泛,也不怕得罪他。不過看關兄弟的樣子,好像對咱們的宰相大人頗有些意見?”

關天養搖頭道:“沒有。原就是想惡整一下,試試這位宰相大人的肚裡是不是真的能撐船,沒想到連酒杯都撐不起。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勾當呢?他是宰相,你是尚書,紆尊降貴地約你,肯定沒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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