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房子景心中微怒,冷哼一聲。
房子景仗着自己記性好,回顧剛纔記憶中的情景,結合了自己所學的知識,勉強摸索着按壓穴位。
然而雙扣截血指法雖然聽起來不夠高大上,但它的確是凝聚了無數老中醫多年行醫給藥經驗和智慧的結晶,哪裡是一個年輕人看一眼就能夠學會並且成功施展出來的?
傷者血流不止,面色變得更加蒼白,大腿上剛換好的紗布塊很快被血液所浸透。
“糟糕!攤上事兒了!”
房子景呼吸急促,汗水順着額頭劃過面頰。
他不敢用手去擦,一旦沾染了細菌,導致患者傷口感染,以後這次急救流程暴露出去,他就要負責任。
房子景家中有權有勢,倒不怕賠款賠錢,只是擔心自己的聲望受損,影響到以後的仕途。
眼見傷者就要因爲失血過多而昏迷休克過去,劉振嘆了口氣,說道:“用兩根大拇指,角度稍微調整一下。”
聽了這話,房子景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來不及思考這究竟是否有用,立刻雙手並用,按在傷者大腿某處。
血液流速稍緩,但那速度仍然顯得極爲可怖。
現在的氣候溫和舒適,房子景卻緊張的渾身大汗淋漓。
這病人要是出了事兒,責任八成要落在他身上了。
感受到房子景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自己,劉振面無表情地提着對方的手腕兒,用力按下房子景的食指、拇指、尾指幾個關節部位,幫助他調整手掌肌肉發力。
立竿見影。
傷者大腿流血速度驟減,從噴血變成緩緩滲血。
房子景深深地吁了口氣,用一種夾雜着羞惱、感謝和嫉妒的目光看向劉振。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劉振心中腹誹,面上卻做出一副嚴肅沉凝的表情:“我已經幫助你調整好了姿勢,不要動!不要亂晃!用力程度不要變!否則立刻就要前功盡棄。”
事實當然沒有劉振所說的這麼嚴重。
不過一方面對傷者有好處,另一方面可以教訓一下房子景之前的出言不遜。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爲呢?
可憐房子景也是海外歸來的高材生,就是沒什麼經驗,遇到大場面立刻就慫了膽子,被劉振唬得一愣一愣的。
聽到劉振的話之後,房子景像臘塑雕像一樣,紋絲不動。
小護士包裙兒面上浮現一抹古怪的笑意,意識到自己所處場地的氣氛有些不對,立刻低下頭,細聲問道:“劉振學長,咱們接下來應該幹什麼?”
“再申明一遍,我不是你學長……算了。”
劉振看着雙目微微閉合的傷者,嘆了口氣。
就算血已經暫時止住,液體不能及時得到補充的話,病人遲早要休克過去。
這種程度的傷勢,一旦昏迷,可能就再也無法甦醒過來了。
劉振搖了搖頭,吩咐道:“火車上沒有備用血庫,臨時輸血容易出問題。”
“傷者現在失血嚴重,需要適量補充體液,你配一瓶藥給他補充一點電解質和葡萄糖……不用我教你詳細的步驟吧?”
包裙兒翻了個白眼兒,從瓶瓶罐罐之中找到幾個自己需要用的藥品,計算好用量之後,混合調配起來。
她一邊配置藥水,一邊對劉振說:“劉振學……咳……我在咱們班可是尖子生,每年都拿甲等獎學金的,不要小瞧我啊!”
一分鐘之後,一瓶略帶淡黃色的生理鹽水瓶子遞到劉振手上,包裙兒脆聲道:“幫忙提高一下,我要準備給他扎針了。”
劉振從善如流,將玻璃瓶高高舉起。
這樣利用地球提供的重力勢能來克服人體內部壓力,才能將藥水成功輸入進去,讓病人快速吸收。
包裙兒拉起傷者的袖子,先用棉籤沾了碘伏在其前臂處消毒,然後用酒精棉球擦拭乾淨,用牛皮筋紮緊近手臂心端。
準備工作就緒,包裙兒深深吸了口氣,這才一手捧着傷者手腕,一手持針,準備推入。
她眯着眼睛看了許久,手指微微有些顫抖,聲音顯得非常緊張:“看不到靜脈,我只能憑感覺扎針。”
劉振提着吊瓶,鼓勵道:“那你就試試吧,每個人都有第一次的。等這一次成功之後,你以後就不會像今天這樣這麼緊張了。”
聽到劉振的鼓勵,包裙兒明顯鎮定了許多,心一橫,把鋒銳的醫療針扎進傷者的皮膚,穿透結締組織、脂肪組織和肌肉組織。
然而……並沒有回血,吊瓶裡的藥水也沒有往下滴落。
說明這次扎針是失敗的,並未深入血管。
包裙兒立刻閉上眼睛快速深呼吸,用講師交給她的方法調整情緒,睜開雙眼,眼裡閃過一絲女生少有的堅毅。
她一邊自言自語地給自己打氣,一邊做出第二次嘗試:“再試一次!這一次我一定能夠成功的!”
奇蹟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並不會常常發生。
包裙兒鼓足了勇氣的第二次扎針,同樣失敗了。
她手指緊緊捏着針尾柄,雙手顫抖,淚水順着眼眶流了下來。
“我真沒用,學了這麼多年,連個針都扎不好,嗚嗚嗚……”
包裙兒心中一片漆黑的時候,一隻溫暖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將她從黑暗之中挽救出來。
“一兩次的失敗並不算什麼,想象托爾斯泰吧,他失敗了九十九次,第一百次的時候才終於獲得成功。最要緊的是,心中勇氣常駐,不斷嘗試。”
劉振的話語如同一道來自天堂的光芒,將包裙兒內心的黑色陰影盡數驅散。
包裙兒嗚咽着點了點頭,從劉振手中接過藥瓶,淚眼汪汪:“學長,幫我!”
旁邊的房子景聽得快要笑出來了。
跟很多病人想象的並不相同,很多醫生並不擅長扎針輸液,甚至有少數醫師根本連扎針都不會——這是屬於護士的職能範圍。
房子景保持着僵硬的動作,心裡卻狂笑起來:“這個傻妞兒,真的把劉振當成萬能的天才了嗎?笑死我了。”
他微微擡起頭,想從劉振臉上看到尷尬的神色。
但是房子景失望了。
從劉振臉上,他只能看到從容不迫。
從劉振的眼裡,他只能發現無窮的自信。
“怎麼可能!這傢伙不是說他今年剛剛畢業嗎?實習時間都沒過,怎麼會全能成這樣?國內的醫療教學水準已經發達到這種程度了嗎?”
無論房子景的思緒有多麼紛繁混亂,都不能對劉振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
之前的輸液針管幾次扎針失敗,而且在空氣中暴露了很長時間,已經受到了污染,不能冒險給傷者扎進去。
所以劉振重新找了一套輸液橡膠針管,撕開塑料包裝,跟藥水瓶接上。
然後一手持針,一手輕重不一地按揉傷者前臂。
這個手法並非來自系統,而是父親多年前就傳授給劉振,卻一直沒有機會運用的家傳秘術“小朱雀爪”。
這個聽起來很像武俠小說裡外功招數的秘術,實際上是一種行氣活血的推拿手法。
劉振看了看傷者的情況,就知道對方因爲失血過多,導致血管不夠充盈,靜脈潛伏,難以輸血,所以才運用了中西醫結合手段。
好了傷疤忘了疼,說的就是房子景這種人。
他看劉振莫名其妙地做出一系列動作,卻遲遲不扎針,立刻重拾了優越感,冷笑起來:“你究竟會不會啊,不會就不要拖延時間了,讓雷教授來。”
被自己親傳弟子擡了出來,本來冷眼旁觀的雷正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
“開什麼玩笑!我堂堂醫科大學系解教授,又不是護士導師!你讓我給病人扎針輸液,我拿什麼來扎針?或許以前曾經學過,但是現在……早就不知道忘記到哪個旮旯去了!”
雷正心臟砰砰狂跳,但多年的養氣功夫讓他表面看起來顯得平靜而鎮定。
“小劉同學看起來很有自信嘛,手上應該有些本領的,咱們保持安靜,不要影響人家工作。”
聽了這話,房子景心中有些吃味,略帶嫉恨地看着劉振。
他跟了雷教授這麼多年,得到的表揚屈指可數,劉振跟雷教授才接觸了多久?
“哼,故弄玄虛,裝模作樣罷了,等會……”
房子景的話說了一半兒,就哽在脖子裡吐不出來了。
因爲劉振已經成功將針頭扎進了傷者的血管,早已配置好的藥液開始緩緩淌入傷者體內。
然而看了劉振的表現,雷教授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越發認定自己內心的猜測了。
“太熟練了!太熟練了!簡直像是排練了一百遍一樣!”
“這個人要麼是有多年的主治醫師經驗,要麼就是至少擁有十具以上的人體解剖經驗,前者根本不可能……”
想起這些年中南醫大和市區的失蹤人口,雷教授心裡慌了神。
“我以前得罪過他,他這種變態肯定會睚眥必報,等着以後慢慢報復我!報警?不行!我根本沒有任何證據!所以,必須要交好他,化解仇怨!”
小朱雀爪很有效,但是劉振學藝不精,只能勉強做到氣血顯現,讓傷者的靜脈一閃而逝。
這個時候,頂級的西醫知識和經驗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劉振當機立斷,手穩心穩,一針紮了進去。
血液迴流到膠管裡,然後被藥水混合着衝入傷者血管之中。
不論如何,劉振成功了,乾淨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呼……”
劉振不知道雷教授漫長的心裡歷程,成功輸液之後,他取過一張清潔布擦了擦臉,鬆了口氣,漫步走到水槽處打開水龍頭淨手。
包裙兒如同一隻百靈鳥,輕快地撲了過來。
她拉着劉振的白大褂不鬆手,吱吱喳喳起來:“學長,你太棒了!我真的很崇拜你!”
“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啊?我們以後常聯絡吧!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可以問你嗎?”
“你是哪裡人啊?”
劉振被震的頭暈眼花,連忙雙手交叉做出一個暫停的手勢:“其他事情咱們以後再說,先保證傷者病情不會惡化再說吧。”
有點轉移話題的意思,但也不盡然。
像地面上躺着的這個傷者流血程度,明顯是被利器捅破了動脈血管,這種傷勢最容易惡化,來勢兇猛而迅速,稍一不留神,病人可能就會被死神帶走了。
這節火車廂那麼多人,站出來的醫務人員只有他們四人。
傷者的生命託付在劉振等人手中,他就必須要負責到底。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大約八分鐘之後,一個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劉振面前,挺直腰板,手掌頂在太陽穴上,行了個軍禮。
“感謝劉醫生不計得失出手相助,你的醫德我會永遠銘記在心。”
劉振看了看對方胸口處的銘牌,知道對方是這個火車的列車長,於是發話問道:“下一站的醫院聯繫好了嗎?傷者的情況不容樂觀,需要最嚴格的外科護理和最穩妥的運送才行。”
列車長讚許地看了劉振一眼,似乎是在欣賞他的考慮周全:“放心吧,我早就聯繫好了泰昌醫院,他們現在已經在站口等候了,火車一到站,立刻就能轉移傷員。”
“你是軍人?我看你身上的氣質有點與衆不同。”
“曾經是,服役完之後就選擇退伍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火車到站了!
三名身着醫師服的男子擡着擔架衝進七號車廂,分開圍觀乘客,來到傷者跟前。
雷正拍了拍其中一名年長者的肩膀:“黃主任,沒想到竟然是你親自出馬。”
“哦!雷教授! ”
黃主任給了雷正一個擁抱:“咱們處理好這個病人之後好好聚一聚,暫時先不敘舊了。”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包裙兒、房子景和劉振身上。
“學生?”
傷者運送途中可能需要一名護士,房子景是老友的親傳弟子,剩下的這個嘛……
黃主任對着劉振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蒼蠅:“你讓開一點,不要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