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蔣少龍敘清舊事,劉振心中稍定。
不過他感覺腦子裡仍舊一片漿糊,有些事情不太想的清楚。
劉振閉上雙眸,深呼吸兩次,勉強理清了思緒。
片刻之後,他猛地睜開雙眼,看着柯池和田歌二人,冷笑起來。
“你們兩個義憤填膺地指責我,搞得像我是天底下第一號罪人似的。”
“可是,你倆摸着心口問一問自己,究竟是爲了小雪,還是源於內心的嫉妒?”
此言既出,田歌面色驟變,目光飄離,不敢直視劉振。
柯池也是目光一寒,氣勢驟然減弱,沒了之前那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但劉振沒有住口,他仍然不疾不徐地述說着對方的心裡活動。
“是嫉妒,對吧?早些年的友情,你們兩個已經徹底忘光了。”
“唯一被你們記在心裡的,就是我劉振離開了崗山村,讀大學去了。未來劉振要在城裡找個婆娘,過上好日子,所以你們心裡感到不公平,對吧?”
“你們可曾想到,高中時代,你們四處玩鬧的時候,我深夜裡還在挑燈夜讀,奮戰高考?我的錄取通知書是天上掉下來的?”
“咱們都不是什麼富人家的孩子,想要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還不明白?”
聽了這話,田歌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敲碎了僞裝的外殼,露出了脆弱的內在,他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紅,羞憤交加之下,狠狠把鋤頭往地上一砸,灰溜溜地離去。
但柯池不同,他心理素質更好。
內心的鬼祟念頭被暴露出來,柯池不僅沒有驚慌失措,而且還反戈一擊。
“這只是你的猜測罷了。”
“你以爲回到崗山村,表現一下游子歸鄉的感情,就能夠受到所有人歡迎了?”
“過去五年對村裡人的辜負就可以抹乾淨了?裝什麼裝?你,已經不是崗山村人了!”
劉振嘴角勾勒出一道詭異的弧度,似笑非笑:“你說話的時候左邊眉梢微微翹起,右邊眼角上挑,瞳孔大幅度收縮,喉結進行了兩次吞嚥動作,第三次的時候被你忍住了。”
“告訴我,你究竟在緊張什麼?”
“踐踏一名大學生的尊嚴,否定他存在過的痕跡,會讓你產生多大的成就感?我很好奇這一點。”
“手指不要發抖,這隻會讓你的心情無所遁形。”
劉振之前被柯池田歌二人的話語所傷害,只是沒有轉變過來立場罷了。他現在回過神來,就算對方指着他鼻子罵,也不會造成半點情緒波動。
聽了劉振的心理分析,柯池是真的慌了。
他把手藏到背後,儘量用一種平緩的語氣說道:“本來我念在往日的友情,不想說……”
柯池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劉振粗暴地打斷了。
“沒什麼友情,這是你們之前親手摧毀的。”
“不是嗎? 嫉妒、憎恨,是友誼裡最大的毒藥……”
“算了!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沒有意義的,你走吧。”
柯池鎮定下來,面無表情地強行狡辯,並且給劉振身上潑髒水:“呵呵,當了五年城裡人,變得能說會道了啊,那你還回村子做什麼?秀優越感?”
劉振冰冷的目光落在柯池身上,仔細審視一番,露出一副恍然之色:“你這樣狡辯,是想挽回自己在大龍哥心裡的形象,給自己爭取相同立場的戰友?”
“不要試圖狡辯,忘了告訴你,我在中南醫大這幾年裡,兼修了行爲心理學,你身體上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和變化,都會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
劉振緩步走到柯池面前,自信睥睨,兩根手指按在自己胸口,清聲道:“所以,對我說謊試試看,看我能不能揭穿你。”
聽了劉振這話,蔣少龍用一種惋惜的眼神看向柯池。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目光之中帶着些許憂傷。
沒文化不代表蠢笨,蔣少龍自忖能夠分得清是非黑白。
柯池神色聚變,心有不甘地看了兩人一眼,這才扛着鋤頭憤憤離去。
不知道爲什麼,劉振忽然有些想笑。
他想起清朝納蘭性德的一首詩。
人生若只初相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多麼貼合實際啊!
劉振忽然有點想哭。
不是爲了現在的柯池和田歌,而是爲了五年前的他們,爲了那段早已經煙消雲散的友誼。
看到劉振面色變換,蔣少龍嘆了口氣,言語之中帶着無盡的滄桑感:“小池當年是咱們裡面最聰明的人。”
“他沒考上大學,你卻考上了,他可能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始變的吧。”
劉振深深吸了口氣,給了蔣少龍一個擁抱:“大龍哥!我看的出來你沒變,你一直是我的大龍哥,永遠都是!”
他可以從蔣少龍的眼神中看得出來,那是一種大哥哥對小弟弟的愛護,其中夾雜了一點點多年不見帶來的生疏感。
劉振要做的,就是講這些生疏隔閡徹底湮滅。
果不其然,本來蔣少龍臉上還帶着些許猶豫,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態度面對全新的劉振,接受這一個擁抱之後,他頓時明白了。
劉振還是當年的劉振,這五年來的城市生活並沒有腐化心靈,還是他蔣少龍的好弟弟!
蔣少龍胸懷激盪,情緒有些不穩定:“小振,你這五年過的怎麼樣?”
劉振低頭想了想,苦笑道:“其實我在中南醫大過的也不算好,因爲某些理念原因,許多導師和同學都不待見我,輕慢辱罵都是常見的。就連幾個室友,也一直不喜歡我,直到最近才化解開矛盾,重歸於好。”
劉振簡述了自己這五年的經歷,沒有撒謊,但是保留了部分事實。
他隱藏了自己和李卿雪悲劇的戀愛,並且準備將這個事實一直掩埋在心底。
因爲在崗山村,有一名劉振最初也是一直不曾忘卻的初戀純愛。
蔡曉雪。
“小雪,等着我,我很快就會來縣城醫院找你的,我會給你最浪漫的戀愛,最優渥的物質生活,以及最愛你的丈夫!”
劉振微微低頭,在心底默默許下承諾。
看着劉振不說話,蔣少龍拍了拍他的肩膀:“哎……生活不易,不管是走到哪兒都一樣,小振,你這幾年在外面受苦了,我看的出來。不要因爲一些小事兒而記恨小池和小哥兒,他倆只是沒辦法轉變過來思想……並沒有惡意的。”
劉振不置可否,他擡起頭,眼裡帶着璀璨的光芒:“大龍哥,你這幾年過的怎麼樣?”
聽到這話,蔣少龍臉上不自覺的浮現出幸福的表情:“還不是老樣子!不過前兩年娶了個婆娘,已經懷孕八九個月了,過些日子可能就要請你喝喜酒了。”
當年的小夥伴,都要當父親了啊……
劉振感到些許恍惚,很快清醒過來,臉上帶着笑意,誠摯祝福道:“祝你婆娘生個大胖小子,給蔣家傳宗接代!”
崗山村村民的理念和城裡人還是有些不同,不講究什麼“生男生女都一樣”甚至“女兒是貼心小棉襖”之類的,他們要的就是男娃子,能吃苦耐勞,幹髒活累活的男娃娃!
聽了劉振的祝福,蔣少龍十分開心,哈哈大笑:“我前些天抓了只山雞,養了幾天,把腥臊都淨去了,雖然沒幾兩肉,但是配上當歸小山參熬湯是非常滋補的。”
“等會回家我就把山雞宰了給你送來,讓劉老爹給你熬湯補補身子,看你這幾年瘦的!”
言罷,蔣少龍也不等劉振拒絕,就扛着鋤頭朝着自家走去。
“大龍哥……”
看着蔣少龍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劉振感覺心口暖暖的。
有一些友情,像是田歌柯池,人走茶涼,很快就被忘卻到犄角旮旯,再次見面的時候,雙方甚至視對方爲仇敵。
有一些友誼,能夠經得起時光的考驗。即便多年不見,也只不過如同美酒放在老酒窖裡醞釀,再次見面,只會更加純粹醇厚,讓人爲之心醉。
劉振心中感慨,腳下卻沒有半點停頓。
按照記憶之中的小道七拐八轉,不多時,劉振來到了那個魂牽夢縈的青磚小屋前。
劉老爹是崗山村名望最高的老中醫,受村人敬仰,從住處就可以看得出來。
這所青磚小房屋,矗立在崗山村地市最高,最現眼的地方,風水寶地,空氣清新,推開屋子就可以俯瞰到全村的情景。
少年時期的劉振站在家門口,俯瞰村子,總能體會到一種“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胸襟氣魄。
現在,他除了滿心的激動和緊張,再也體會不到其他的情緒了。
老父這幾年身體可好?沒有自己陪伴左右,是否會感到孤獨?偶感風寒的時候,身邊有沒有村民噓寒問暖?
雖然父子二人經常通電話,但劉老爹常常說的是“我一切安好,你小子記得自己照顧好自己,別總是擔心我”之類的話。
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麼可能一直安好?連個小病痛都沒有?
唯一的解釋是,劉老爹報喜不報憂,所有傷痛難過都自己扛着,所有喜悅的事情都分享給劉振。
以前沒心沒肺地在大學晃盪,現在想起來,劉振覺得自己格外不孝。
不過一切都不算遲,他有醫藥系統傍身,只要不作死,幾乎必定能夠出人頭地,讓老父這些年的辛勤無私付出得到百倍千倍的收穫。
“誰在外面?有啥事進來說,別傻站着。”
老爹略帶沙啞的熟悉話語傳入耳際,讓劉振心裡滿溢着幸福和喜悅。
劉振推開厚重的門板:“我回來了!”
“小振?小振你回來了!”
劉老爹從臥室裡走出來,看到劉振的瞬間,嘴上叼着的寶貝菸斗跌落地面也沒注意,快步上前,抱着劉振,老淚縱橫。
劉振強忍着心酸,做出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老爹,老爹你別這樣啊,我又不是得了絕症,幹嘛哭成這樣。”
“呸呸呸!說什麼晦氣話!”
劉老爹從地上撿起菸斗,對着劉振沒頭沒腦地一陣狂揍。
“我錯了!別打了!別打了!”
一通折騰之後,之前的心酸氣氛已經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溫馨。
“臭小子你先看電視,老老實實等着,別又到處跑,我今年在山上挖到了幾根十年份的山參、何首烏,還有一些漲勢不錯的野生麥冬,等會買點骨頭,給你燉湯補補身子!”
語畢,劉老爹就拿了錢袋走出家門,採購食物去了。
劉振低頭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哭笑不得:“挺強壯的啊,怎麼一個二個都覺得我是瘦猴子,需要補充營養的?”
看着眼前的小屏幕黑白電視,劉振的手指輕輕劃過屏幕,心中滿溢懷舊情緒。
這個小電視陪伴着他度過了童年,讓他見識到了崗山村以外的繁華世界,讓他有了飛向廣闊世界的野心。
片刻之後,劉振回過神來,關掉了黑白電視,走進父親的書房。
書房並不大,跟尋常人家的儲物間差不多,裡面傢俱簡單——三個木質書架,一把椅子,一個小書桌。
書架裡沒有亂七八糟的小說故事,只有嚴肅枯燥的藥方、中醫心得、脈象診法等中醫相關的書籍。
這個書房是以前劉振最不喜歡的地方,只有老頭子提着藤編抽着屁股才肯進來。
現在,這個書房對於劉振來說,是天賜的寶庫!
“千金方我已經背完,不能給我的中醫帶來任何經驗了,眼前這些書,將是我騰飛的奠基!”
劉振手指輕輕拂過書籍的封線,目光灼灼,猶如對待親密女子一般溫柔體貼。
“中品之木,桑根,白皮,竹葉,茱萸,卮子,蕪荑,枳實,厚朴,秦皮,秦菽,山茱萸,紫葳,豬苓白,棘龍眼……”
“系統提示,您的方劑經驗增加1點。”
當劉老爹提着連骨肉、紅藕和其他菜蔬回到家裡的時候,劉振已經徜徉在醫學知識的海洋之中了。
這讓劉老爹想起了小時候劉振犯了錯,就會主動跑到書房裡背誦醫典的情景。
“臭小子,裝模作樣,以爲這樣我就會高興了?”
罵歸罵,劉老爹臉上還是綻開了會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