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灑在傘面上，如同蠶嚼青桑。
馬競左手擎着傘，右手摟着妻子，不徐不疾地走在文匯路上。
全國很多文匯路，最有名的當屬倆人腳下這條。
這條路本身沒什麼新奇的，寬度只是一般，行道樹也不文藝，兩邊那些低層仿歐建築同樣稍顯平淡。不過周圍林立的小吃店、服裝店、美髮店、眼鏡店、琴行乃至小旅館卻顯得別有生氣。
更讓這條路聞名全國的，卻是這些小店後面的幾所學校。
新世紀之初，魔都調整市內高校佈局，通過合併、擴建、遷移等手段陸續建成楊浦大學城、閔行紫竹科學園、松江大學城、南匯科教園、奉賢大學城等五個大學聚集地。此舉既節約了教學資源，又釋放了珍貴的市區土地，還有效帶動了郊區開發，可謂一舉多得。
倆人此刻所在的位置，便是位於魔都西南方向的松江大學城，這條路兩邊有上外、東華兩家“211”大學，還有華政、上貿大兩家行業實力派，以及工技大、立信會計、視覺學院三家市屬新興勢力。名校扎堆、學生彙集，自然引得商販雲集此處，滿足數以萬計學生的吃穿住玩用需求。
就連馬競自己，也在這兒佈下數子，吸收當地電影院加入星空院線，又擇址開設vr體驗中心，即將開業的智藍情侶酒店也在這條路上。因爲距離很近，倆口子索性撇開司機，享受雨中同行的安寧靜謐。
將棉花糖籤子丟進垃圾桶，湯佳怡忍不住感慨起來，“這邊是越來越熱鬧了啊！如果不是這些‘滬c’，幾乎很難想起這裡還是郊區。”
“滬c”是專門的郊縣牌照，申請無須搖號拍賣，卻被限制進入核心市區。此舉在帶來一些方便的同時，又製造了很多麻煩，自然是飽受詬病，“魔都市區全國車牌能進，唯獨滬c不行”的段子被人到處轉發。
“嘿！”馬競微微搖頭，“別看那麼多人吐槽滬c各種不便，可要是現在拿掉它，罵的人只會更多。”
湯總同樣明白其中關竅，輕輕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衛星城市發育不良的鍋，松江這邊看着熱鬧，發展程度還是有些低了。”
“沒可能的，大城市機會更多資源更豐，天然就會從周邊吸血。除非主動疏散、大建交通，否則就只能指望大城市病加劇，抵消馬太效應的吸引力。不過，再目前的考評機制下，所謂新城副城最終都會變成概念股、新樓盤，畢竟收稅哪有拆遷賣地來得爽快？”
稅收是長久之計，但易收量大的稅種都是國稅，指望剩下那點兒地稅，遠沒有貸款拆遷、大拆大建來得爽快輕鬆。
“終究會好起來的，”湯佳怡手指路邊小樓，“比起幾年前，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現在差不多已經到頂了，”馬競朝着路北努努嘴，“這邊的規劃有點問題，周圍全都是居民小區，沒多少空閒地皮留給寫字樓和產業園，何況這邊學校也都是文法居多。”
理工類、綜合類大學不斷產出科研成果，周邊經常聚集大量技術服務或科研型企業，是以校興城的典範，硅谷和中關村科技園便是其中典型代表。相對而言，文法藝術類高校就差了那麼些意思，即便有校友創業成功，也都像蒲公英種子一樣星散四方，少有留在學校周邊的。
這種區別主要是行業性質決定的，文法財貿藝術類畢業生若是選擇“對口”創業，通常更傾向於現成的行業聚集地，那樣接業務、招人才都會容易很多。
聽出某人話裡那一絲“我學工科我驕傲”的味道，湯佳怡忍不住輕蹙秀眉小聲提醒：“這裡是大學城，搞什麼cbd、產業園？”
馬競抖抖肩膀，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朝前面努了努嘴，“到了！”
面前不遠處的路口轉角有座三層歐式樓房，牆上分別掛着“空間站網咖大學城店”和“vr空間站大學城店”的彩燈招牌，後者正是他們的目的所在。
收起大黑傘放進門口傘桶，馬競拉着湯佳怡走進vr空間站。
眼看着房價一年比一年高，倆口子也在租山種樹之餘收了些城市商鋪、酒店公寓一類的物業，眼前這棟樓便是其中之一。雖然只有三層，但是內部空間頗爲不小，除了網咖所在的三樓，一二樓都是vr體驗中心的地盤，擺滿了大大小小的vr-體感娛樂設備。
之所以把“氣功班”放到這裡，一方面是爲了趕上下個月的cj節點，另一方面也和這邊寬敞舒適的環境和相對較低的生活成本脫不開關係，蜜蜂請人過來要包路費食宿，能省一點是一點。
接過助理遞來的手環套在腕上，馬競夫婦徑直朝樓梯走去。
一樓都是攀巖牆、模擬駕駛艙這些大傢伙，甚至還有個圓形游泳池，二樓則是跑步機、滑雪機、懸浮滑板、槍架、琴架這些較爲輕小的裝置。一路走來，很少見到閒置的設備，看得兩口子連連點頭，心中滿是欣慰。
經過這幾年的版本迭代，蜜蜂的vr設備和內容已經足夠成熟多樣，成本也比之前少了很多。所以當投資風潮消退，創業公司大量倒閉、體驗店連續關張，蜜蜂幻景和vr空間站卻怎麼受到影響，營收和利潤反倒因爲市場份額的提升而水漲船高，前景一片大好。
刷手環穿過一道玻璃門，倆人面前出現一大片瑜伽墊，上面放着一張摺疊屏風，兩邊各坐一羣打坐男女。他們身穿掛滿線纜和小模塊的緊身衣，頭戴vr頭盔，全身上下只露出半張臉，看起來殊爲怪異。
這羣人之外，穿着普通衣服的專家們正聚精會神看着面前的顯示器，竟無人注意到倆口子的到來。
湯佳怡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景象，換好鞋子踏上軟墊，她輕輕碰了碰身邊之人，“那衣服是怎麼回事？看起來好像是……”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說出了那個有些中二的名字：“冰火振衣？不過好像是加強版？”
“嗯！”馬競點點頭，“是專業版冰火振衣，功能單元和檢測單元更加高級，數量也更多。”
點了點頭，女士又小聲追問：“只是檢測身體狀況的話，貌似用不上它的溫控和振動？”
“還是要的，”馬競指指自己頭頂，“普通人單靠想象很難感受到‘氣感’，要是加上vr視覺和觸覺引導，感覺會更加具體清晰，成功率會高很多。然後再根據這些變化進一步優化參數，就能進一步降低上手難度，直到變得和你一樣，不借助這些也能看到經脈和穴位。”
“嗯？”湯佳怡皺起眉頭，本待再說什麼，忽然看到有人朝自己這邊走來，只得暫時收聲留待以後。
“馬總！湯總！歡迎指導工作！”來人是這次體驗活動的負責人葉晨曦。
點了點頭，馬競開口說道：“今天的日誌給我看一下，新參數效果怎麼樣？”
葉總監笑着回話：“還不錯，提升了兩個百分點。”
馬競卻沒有反應，只顧低頭翻看平板電腦上的實驗日誌，眉頭一陣緊一陣鬆，翻看的速度也是時快時慢，顯然是在推敲盤算。
見他這樣，湯佳怡只得接過話頭，“葉總監，現在具體的成功率是多少？我是說不穿這些。”
後者聞言老臉一紅，低聲道：“現在大約是6%，不過提升很快，下個月應該能提到30%以上。”
“哦，”湯佳怡隨口應聲，情緒不怎麼高，顯然不怎麼滿意這兩個數字。
“已經很不錯了，”馬競忽然插話進來，把平板電腦遞還回去，“行了，你忙吧！”
葉晨曦告別離開，他才說道：“這東西本來就看人的，除了你和我這樣的少數，大部分人開始時完全離不開振衣和vr，後面習慣了才慢慢擺脫輔助。”
“那太可惜了，”湯佳怡輕輕嘆氣：“成功率這麼低，基本可以和普通人說拜拜了。”
“沒辦法。這畢竟是無人涉足的全新領域，只能一步步慢慢來。”
見妻子情緒不高，馬競換了個話題：“對了，沒事可以去試試專業版冰火振衣，遊戲效果比消費版好太多。”
“哦！”湯佳怡應了聲，擡腳朝邊上的儲物櫃走去，臨走還不忘丟下一句：“那你忙吧，大科學家！”
拿着兩套衣服走進更衣間，說明書上的內容讓湯佳怡忍不住皺眉，不過最後還是伸手脫下了自己的運動外套，然後是裡面的內衣。
似乎是爲了保證傳感器工作狀態，專業版冰火振衣需要貼肉穿着，所以除了一套新的振衣，她還得到一疊紙貼和護墊用來保護關鍵部位。即便她既婚已育，還是微微有些臉紅，暗暗爲外面那些女孩的大膽感到咋舌。
還好振衣雖然緊身，關鍵部位的輪廓卻經過修飾遮掩，外面還有密密麻麻的線纜和元件接口破壞視覺效果，不然還會更加尷尬。
有些生疏地換上振衣，她上下檢查了一番，這才伸手開門，提着配套的vr-bmi頭盔離開。
看了眼那羣打坐女孩，湯佳怡轉身朝一邊的vr跑步機走去。作爲武俠遊戲，《武林至尊》自然少不了花樣繁多的閃轉騰挪輕身功夫。這臺跑步機專門加強了“彈跳”能力，能讓人感受到高來高去的美妙滋味——不過先得把自己掛在跑步機的懸臂上。
忙完這些，她戴上頭盔登錄帳號，正式進入遊戲。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奮戰，她的遊戲角色已經成功創建門派，也有了一批弟子和駐地，所以當她重新上線，卻是出現在一間素雅整潔地閨房當中。
低頭看看身上，又伸手摸摸衣服，感受着絲綢衣服的冰涼細膩，又試着搓了搓手，她不由點頭暗贊。雖然專業振衣的穿法略羞恥，重量和成本也明顯增加，但是模擬效果同樣強了很多，一舉攻克絲綢和肌膚的模擬難題，實在可喜可賀。
伸手拿起桌上的佩劍，皮革劍鞘的軟中帶硬和紅木劍柄的硬中帶軟區別明顯，手指劃過劍身更能感到森森寒氣。可惜劍刃還是有些鈍，重量太過輕飄，依然算不上是完美。
要是換上模型劍，重量形狀倒是準確了，拔劍掛劍甩手劍又有麻煩，終是難以圓滿。
把空氣做成的寶劍在腰帶上掛好，湯佳怡推門而出。
她的心意門還只是末流小門派，整個駐地非常狹小，一眼就能看全：她身後是掌門房和庫房，前面是練功場，左邊是土牆草頂的弟子廂房，右邊是同樣寒酸的廚房和吃飯草棚，然後是獸欄、菜園和茅房。
視線掃過，一衆弟子的位置和狀態盡收眼底，大徒弟在鍘草、二徒弟在飼牛喂兔、三徒弟在碾米，五歲的四徒弟在玩泥巴，與其說是武林門派，倒不如說這是一戶尋常農家。
開始時湯佳怡還吐槽過過於寫實瑣碎的遊戲設計，現在卻已經全然習慣，提着掌門寶劍走到演武場上，自顧自地拔劍演練武藝。
若是手柄模式，演練武藝只需依次按壓方向鍵，感覺就和舞蹈音遊差不多，體感版卻需親自施爲，雖然麻煩卻更能讓人沉浸其中。
看到掌門演練劍法，前面三名徒弟紛紛轉頭看了過來，邊看還低聲交談着，總算有了幾分武者氣象。
一套劍法打完，徒弟們各有所得。關掉管理界面，湯佳怡正尋思着等下是去釣魚還是去採藥打獵，事情就找上了門。
一位村民小跑着衝進院門，離得遠遠就大喊大叫：“湯女俠！湯女俠！快快，野豬下山了！”
湯佳怡正愁沒事做，看到刷新隨機事件，當即召集衆弟子，快速吩咐道：“老三看好小四，老大老二隨我一起去殺豬！”
比起只有破衣爛衫鐵刀木棒的山匪流賊，偶爾出現的野豬老虎之類的動物怪反倒更有價值，肉能吃、皮能穿、骨頭尖牙亦有用處，完全可以說是渾身寶。
至於女俠殺豬畫面不美的問題，她早就不在乎了，當初之所以選擇這塊駐地，就是衝着背後的野豬嶺而來，她巴不得天天都有野豬下山給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