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官帽椅上，馬競提起雕案上的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
放下紫砂茶杯，呼出一口茶香，他擡頭看向對面攝像機，開啓了今天的直播。
“各種站着坐着躺着趴着的觀衆老爺們大家早上好！歡迎來到馬老師小課堂，我是馬競。”
放在往常時候，這段開場白一說出口，屏幕上就該刷出成片的“沒有跪着差評”、“我是跪着看的怎麼破？”
然而這次不同，彈幕如常出現，內容卻變成“污污污”、“原來你是這樣的老闆”、“快看！十核雙莖頭”，以及“水仙好漂亮”、“禁止遊客未成年，就是爲了這個？”
馬競面前的雕花案几右邊，赫然放着一盆開花的雕刻水仙。
高手匠人燒製的工藝瓷盤上，兩頭水仙吐葉開花，綠野蒼翠婀娜，銀盤金盞清香不絕，恰是雙五之數。顯然，正是這盆花引起部分觀衆的注意，進而導致彈幕內容發生變化。
爲了讓手機拍出更好更美的照片，相關廠商簡直操碎了心，千萬像素、雙色溫補光、光學防抖、相位對焦、激光對焦、疊相合成、一鍵美顏，不斷有新技術出現在手機上並迅速被同行學去。蜜蜂手機祖傳雙鏡頭自然也不例外，已然成爲中高端大屏手機的標配。
研發新技術只是從零到一，要把它們變成賣點，廠商還要花更多精力。所謂“十核雙莖頭”便是某企業給聯發科十核方案手機設計的宣傳文案，一語雙關溜得不行。憑藉着帶色擦邊球，這款手機迅速獲得大量討論與人氣，奈何逼格與定價不符，最終並未獲得市場認可。
沒有多說什麼，馬競伸手輕推瓷盤，讓藏在後面的兩朵白花出現在鏡頭當中，用行動糾正錯誤。就在大家暗暗自責不該跟着起鬨時，某人就原形畢露，對着鏡頭說道：“我這盤雙莖頭可不是菜，它的花葉當中富含多花水仙鹼、石蒜鹼以及苯甲地那銨，味苦有毒，不宜食用。”
這三種物質都有毒性，前兩種是石蒜、水仙類植物本來就有，後者是人工栽培時刻意引入的。
苯甲地那銨俗稱苦精，是世界上最苦的物質，一杯水裡放如兩毫克就能讓大多數人無法忍受，因此常被用作厭惡劑和兒童阻食劑，只要在添加在工業酒精、甲醇、乙二醇，以及兒童玩具的橡膠塑料裡面微量苦精，就可以有效制止誤喝誤吃現象，進而挽救大人小孩的生命。
而它本身的毒性和成本，卻因爲劑量太小而可以忽略不計。
受到這一原理的啓發，湯佳怡通過在栽培基質中人工添加適量苯甲地那銨，培育出了含有微量苯甲地那銨成份的“苦味安全水仙”，獲得市場和農業部門的熱烈歡迎。此刻擺在大家面前的，便是這樣一盤“苦水仙”。
幫自家媳婦打過廣告，馬競書歸正傳，介紹起了今天的直播內容。
“今天馬老師小課堂的內容有兩項，其一是節氣小知識，其二是水仙雕刻演示。”
前段時間，二十四節氣正式入選世界文化遺產代表作，然後不出意外地在國內外掀起一波節氣熱。直播節目中出現節氣內容，也算順應潮流。
“二十四節氣是根據太陽運動總結的，陽曆每月恰好兩個，12月的節氣是大雪和冬至。前者的候應是一候鶡鴠不鳴、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後者的候應是一候蚯蚓結、二候麇角解、三候水泉動。”
一邊說着，馬競伸手虛點空氣，直播畫面上同步出現大雪紛飛、松鼠追逐交配、東北虎爭鬥交配、馬藺發芽轉綠、日晷指向六點、蚯蚓土裡沉眠、麋鹿爭鬥交配、泉水穿冰而出的小畫面。其他還沒什麼，三段交配影像着實吸引人眼球，果斷引發洶涌的彈幕潮，有高大上的24條價值觀，也有活久見的“2站看片，指日可待”，當然也少不了“妖妖靈嘛，這裡有人公然開車，場面快控制不住了！”
瞥了眼屏幕上的內容，馬競擺出標準的嫌棄臉：“都是些什麼人啊？我在一本正經的科普，你們卻要威脅舉報，到底是幾個意思？”
“那不是松鼠，是飛鼠，學名復齒鼯鼠，古名鶡鴠。”
“不是核彈，是鳥字旁的鶡鴠，這種動物有毛無羽，跳起來撐開腹膜可以滑翔很遠距離，古人一開始把它們當成鳥類，然後就有了這個鳥名字，小學課本里的寒號鳥，說的就是它們。每年大雪、冬至前後，鼯鼠的叫聲就會突然出現又忽然消失，這一現象被古人添加想象，變成寒號鳥得過且過，最後懶到凍死的傳說，最後還被記入節氣候應，成了大雪的標誌事件。”
虛指着屏幕上的飛鼠生活影像，馬競介紹道：“實際上，嚎叫聲之所以忽然消失，並不是懶得築巢被凍死了，而是鼯鼠們躲起來越冬了。”
“大家都知道，”馬競忽然換了個腔調，用純正磁性的播音腔說道：“雨季過後，就到了草原動物的交配季節。動物在旱季開頭交配，幼崽出生在旱季末尾，稍稍長大正好趕上雨水充盈、草長花開的雨季，不用爲食物發愁。而對於生活在北溫帶森林的動物來說，最好的繁殖時間卻是冬末，幼崽春季孕育、夏季出生、秋季成長，到了冬天剛好具備獨立生活能力。”
換回自己的正常腔調，馬競笑着道：“所以，古人聽見的‘哆羅羅，哆羅羅’的聲音，其實是成年鼯鼠追逐求偶時發出的聲音。還有麋鹿解角，也和陰獸陽氣無關，而是繁殖期結束，大角失去作用被身體拋棄減負的結果。不止麋鹿，梅花鹿、馬鹿同樣會在冬天解角，然後在春夏時節重新長出。”
“森林裡的食草動物在冬末繁殖，以其爲食的老虎也是如此，冬末時節同樣是東北虎的發情交配季節，母虎急需補充營養，公虎地盤意識增強。所以冬天去看東北虎時，記得一定要買票並遵守園區規章，不然很可能悲劇。”
說完這句話，不等觀衆有所反應，馬競就開始總結並轉移話題。
“總結出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應時，老祖宗們還生活在中原地區，所以這些物候現象大多發生在黃河中下游。到了華南就是另外一番景象，華南虎食物不愁，一年四季都能發情；華南嶺南有很多常綠植物，冬天發芽開花的也不只有水仙一種。”
伸手從旁邊取來一隻搪瓷盤子，馬競一邊拿出橡膠手套戴在手上，一邊看向鏡頭問道：“接下來，我就要開始雕刻水仙了。至於刻什麼，看大家的選擇。請在投票區發起投票，留下你想看的造型，票數最高的五項我都會想辦法刻出來，然後寄給選項提出者，作爲今天直播活動的小獎品。”
水仙和百合、洋蔥、大蔥、蒜等石蒜科、百合科植物都具有鱗莖結構，盤狀鱗莖上生着肥厚層疊、充滿營養的鱗葉，其中夾雜着頂芽與腋芽，腋芽發育長大又會變成新的鱗莖，從而繞過種子實現無性繁殖。
在鱗葉上開孔打洞，有目的地劃傷裡面的葉芽，就能改變花葉的萌發順序與生長形態，最終獲得人們期望的造型，然後就有了水仙雕刻這門技術。
鷺島隔壁的張州向來盛產水仙，馬競的雕刻手藝便是找當地的老師傅學的，然後又加上自己的想法和設備，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
他都是先確定最終造型，然後開動輔助軟件，推算最合適的雕刻組合方式，這纔開始選材動工。整個過程完全可視可控，對想象力的要求降到了最低，只要材料充足、手法熟練，人人都能成爲雕刻大師。
這也是他把雕刻水仙搬進直播間的原因，否則單純給觀衆看他剖蒜頭、削葉芽、拼補塑形，大多數人都會忍不住無聊而閃人離開。
然而即便如此，爲了確保房間裡的人氣不會掉下去，馬競還是使了點盤外招，那就是舔蒜頭。
拿起一顆球莖，馬競對着鏡頭說道：“這是湯花花卉採用專利技術培育的‘苦味安全水仙’，無論是外面枯萎的老葉，還是裡面肥厚的鱗葉，都含有苯甲地那銨成份，只需舌尖微沾，很快就會有濃烈苦味在你的口腔裡面爆開，縈繞盤踞舌根好長時間。選購安全水仙，請認準‘湯花’商標。”
“啊？苦味有多強？我也不知道啊，要不咱們試試看？”
嘴上說着，馬競把水仙拿到面前，伸出舌頭輕輕碰了碰外面的乾枯外皮。然後，他果然被苦到了，臉頰抖動、嘴角歪斜、眼神閃動，臉上的表情扭成一團，一看就很難受。
爲了讓演示更加貼近實際，他特意關閉了苦味抑制功能，這副表情完全是真實的表現，毫無演技成份。
苦着臉看向屏幕，馬競顫聲道：“大家看到了吧？最外面的乾燥外皮也是苦的，裡面的鱗葉和汁液更加不能隨便嘗試。爲了避免接觸汁液引起過敏中毒被苦到，強烈建議大家接觸時戴上手套。不說了，我要去漱口了，大家稍等一下！”
重新回到鏡頭前面，馬競明顯變得萎靡了不少，這裡面既有作死嘗試造成的持續影響，也有一些表演成份。把後果弄得嚴重一些，可以嚇退一部分好奇羣衆，也算是他爲人民做好事了。至於剩下那些膽大不聽勸的，自然有苦味劑去教做人。
“嗯，就是這樣，苦水仙添加了苦味劑，味道苦得不得了，奉勸大家不要嘗試爲好。”
說出這句話，他轉頭看了眼屏幕，“嗯，看來大家都很踊躍啊，短短几分鐘就收到13248個雕刻題目，目前第一的是‘馬競的臉’。呵，還真是個難題啊！”
話音一轉，他得意一笑：“不過，卻是難不倒我！”
“嗯，咱們先採集造型素材，也就是馬競的臉部照片。”
拿起手機對着自己自拍，自戀地讚歎着“隨便一拍都很帥”，馬競把三張不同角度的自拍照導入“水仙雕刻大師”軟件，開始進行造型設計。
花卉造型不是雕塑繪畫，只能做到很低的臉形細節還原度，想要得到觀衆的肯定，就得想辦法提取並傳遞造型風格，具體到人臉上就是眉眼輪廓。而這一點，也是這套軟件最爲強大的地方，它通過專門算法將2照片轉換成3模型，然後又將模型變成水仙莖葉形成的花藝造型，最後由果及因，倒推出選材與雕刻方案。
這種做法可以最大程度保證可行性，卻也帶來了生硬呆板、不夠靈活的缺點，爲了用水仙拼出自己的臉，馬競前後剖開三十多個水仙球莖獲取素材，這才拼湊出了最終的產品。爲了更好地固定它們，還動用了3筆。
把用彩色線條固定好的成品小心地清洗乾淨，放在另外一個盤子裡，馬競開口說道：“它們現在還不是一個整體，需要消毒後靜養一段時間等待傷口癒合，然後我就會把它寄出去。至於能不能養活，養出我的臉來，這就要看獲獎朋友的手藝了。”
“啊？你不要了？把臉留給我了，讓我自己養着看結果？”馬競嘴角抖了抖，“我這麼技術雖然看起來粗糙了一些，實際效果還是很有保障的。這樣好了，從今天起我每天在圍脖上放一張觀察圖，大家共同見證，看看將來會不會像預覽畫面那樣，最終長成我的臉！”
要是讓別人來養，還真可能養死長殘，馬競自己來弄卻絕對不會有這種問題。水仙雕刻用的不光是大小刀子，還會溫度光照，只要精細調控這些環境參數，不愁它會最終長歪。
又把另外四個高排名題目逐一完成，馬競再次強調不要亂舔苦水仙甚至普通水仙，這才關閉了直播。
雖然屏蔽了和未成年用戶，並且反覆告誡不要嘗試，但他卻可以肯定一定會有人作死嘗試。好在水仙雖毒，毒性卻沒有夾竹桃汁那般猛烈，只要別當初韭菜拿去包餃子，通常不會造成太大危害，只舔的話危險就更小了。